河边绵延一路火光,一盏接着一盏顺着河流方向蜿蜒,火光之旺一时恍若白昼。河边,士兵们轮番上阵下水搜寻河内状况,就是要找到相国下令要寻到的曹操尸首。
入夜的温度虽不至低,但下水之后若不马上起岸烤火,也是要染风寒的。
然而早前厮杀太甚,河中不少士兵死尸,他们除了将尸体捞上岸,也得避开尸体找人,更增加了搜索的困难。
这头,濮水岸边的骚动不停,仍在继续。
濮水另一岸,落河后的魏深宓在曹操的保护下只受些微擦伤,倒是曹操以身护她,落河后似乎不小心加重了伤势,跌入河中便陷入了昏迷。
知道自己落河后董卓一定会派人在岸边搜寻,魏深宓沉了一会将曹操往河中带,试图离岸边远点。
魏深宓偎着曹操,一手环住他的身躯撑着他浮上了水面,入夜之后的能见度很低,她正愁帮手不知道有没有跟着下河,前方有人正从水面而起──
是夏侯惇。
魏深宓一愣,正想着要如何开口,他已游了过来,接过挨在她身上的曹操。「我来吧。」
见他神色平常无半点尴尬不对,魏深宓也没有多余的表示。「我们赶紧上岸吧,孟德的状况不好多留水中。」
「嗯,跟上。」这话甫落,夏侯惇张望了方向,往前方游去。
魏深宓浅应,跟在他身后往岸边游去,半晌,岸边已有人接应。
曹洪和曹休先后将曹操和魏深宓拉上岸,此处藏身地点正是落水河岸的另一头,这里恰巧有树林掩避,树林后方有一席小空地,地中曹纯正好生起了火。
「飘儿来,快掩上。河水凉,烤一下火才不会染风寒。」曹洪递上曹纯带着的长巾,摊开盖在了她身上。
「好,谢谢。」拉拢长巾,她侧首去找曹操身影,夏侯惇已解开曹操的衣襟,正欲替他拔出左肩羽箭疗伤,一旁的曹休早已取药待命。
魏深宓见状心稍安,想来应该无事,便也收回目光,擦拭自己湿透的身躯,走到火前烤火。
「孟德……?」
这声叫唤让魏深宓心口陡地一跳,不仅是因为夏侯惇的嗓音失去冷静略带隐慌,还有她突然泛凉的胸腔。
魏深宓连忙跑到曹操身边,拨开曹休在他身旁跪下,伸出指尖探往他鼻息──
「没气了?」她简直要尖叫了,她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不是要亲眼看他死的!而且「她」也说是她不在,曹操这关才过不了,那现在既然她在,那──
魏深宓拍了拍曹操的脸,不断的喊他:「孟德、孟德?」
夏侯惇愣愣地看着眼前魏深宓着急的脸,应该说不只是她,所有的人都看着眼前的状况不知如何是好。
魏深宓脑中闪过护理课教过的心肺复甦术,忽然有些拿不定主意。
要用吗?护理课时她CPR老考不过,人偶安妮的肋骨还因此被她压到亮出红灯──
要赌,还是不赌?
……好,她赌!她用她来到三国之后的运气去赌!
接下来,魏深宓也不管众人的目光和反应,抬起他的下颚压下他的额头再次检查他的呼吸,确认真的失去呼吸,她捏住他鼻子,吸了一口气后俯下头就往曹操口中灌去。
她一边送气,一双眼也紧盯着他的胸口起伏,吹完气后她又抬首吸气,再送进一口气进曹操嘴里,而后她将曹操衣襟整个拉开,他常年练武因此精壮的胸膛跃入她眼底,忍住心底羞意,她直起上半身,用指尖测了一下需要按压的位置,接着两手手掌相叠,双手手肘打直,利用身体的力量往下压。
大家都很安静,知道她此时正在努力救曹操,大伙也不吵她,只希望她这神女能再次显灵。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每下压一次,她髮梢的水珠就落下一滴,终于在第十下时,曹操呛咳醒了过来。
魏深宓立即停手,身子瘫软地往一旁坐下,胸口是起伏的喘。
「太好了……」她喃语,感动的几乎要哭了,头一次将CPR用在真人身上,而且对方还是三国枭雄……这个经历怎幺想都觉得好可怕好惊悚!
曹洪在身后扶住她的身子,简直要朝她跪拜了。
「太好了!主公活了!」
「元让……飘儿?」曹操恢复意识,挣扎想起身,却被夏侯惇一把压住肩头,制止他起来。
「你肩上有伤,不可妄动。」努力稳住的嗓音虽刻意平板,但还是难掩喜悦和差点失去的恐惧。
「嗯。」他倒也没妄动,而是乖乖躺着,任由夏侯惇为他检视伤口,于此当下,他转头对上一旁的魏深宓。「飘儿可有伤着?」
她摇头,「落马下时你护着我,没有大碍。」
「那就好。为何与子和会合后不去陈留?」耳边听见夏侯惇折断羽箭的声音,知道他準备要拔箭了,也不看他,逕自与魏深宓对话。
「我若真去了陈留,你此刻还能像这般与我说话幺?」没好气的瞋他一眼,她现在手都还在抖,眼前这人从鬼门关走一遭回来竟像没事人,不知是不害怕还是后怕?
「我救了你,你可得好好答谢我。」
曹操不禁一笑,竟觉有些想念。「嗯,届时妳想要什幺,都给妳。」
念这人相伴的日子,念这人的笑。
此中含意若有似无,魏深宓即便不愿多想,也难得起了奇异心思。「……暂且想不着,便让你欠吧。」转开话题,也无视骤静的氛围,魏深宓故意扬着俏皮傲慢的语调,便不续说。
夏侯惇此时已为曹操拔起箭,也上了药,夏侯惇和曹休两人协力将曹操扶起包扎伤口,曹纯和曹洪见无事,讨论起接下来该如何撤走。
魏深宓凑上火堆前烤火,伸出手掌看着火芯燃烧半晌,忽觉耳边似乎扬起轻浅回音。
曹操和夏侯惇正在讨论如何脱逃,魏深宓叫一声「糟」后连忙起身,拨开树林往河岸另一头望去。
「不好,会被发现的!」不知为何,她觉得……他已经发现了。
这下,也不用魏深宓多说什幺,曹洪抬手就要将火堆弄灭,被她拉住了他制止。
「慢。」
「飘儿?」曹洪不明所以,看着她拉住他的手。
「飘儿,怎幺不让子廉……」曹操在夏侯惇的搀扶下坐起身,看着火光前的她的容颜,也不明她此刻之举。
「孟德,你们快走。」明明她髮梢都还在滴水,容颜不辨的冷静神色倒不觉她此刻有多狼狈。
「什幺?」曹操好似没有听明,再一次覆诵。
「飘儿妳在说什幺──」曹纯率先回过神,觉得又回到了那天,她要他带曹氏一族从雒阳撤走的那天。
「董卓曾许我一诺,若是我留下,便能换得你们生机。」魏深宓拍了拍曹洪的手,示意他将手收回去。
曹操蹙眉,不很赞同她这个提议,然而这又是──
可是他已经让她牺牲一次,这次如何又让她再牺牲一次?
「孟德,此战败后,你打算怎幺办?」魏深宓彷彿在赶,彷彿知道时间不多,她也不继续沉浸在即将分开的悲伤之中。
曹操的思绪被这一句问话打断,看着她冷静的表情,心神也定了定。「暂且退回酸枣,再思对策。」
「好。」恍若满意这个答案,魏深宓敛眼的当下已在思考。「孟德,袁绍不是能长久合作的对象,这点想必你心中已有思量,所以……待你等到时机便离去吧,坚持你所选的道路。」她眸心盯着火光,并未去看其他人脸上流转的表情。
曹操皱了皱眉,觉得这话说得好似她再不会回来。
「孟德,再撑一段时间。将来,你会有很多杰出优秀的军师谋士为你出谋策划,善用那些人的『智』与『才』便是你的优势,是其他人不能与你相比的。现在的你虽然弱,可是不久后你会得到一支很强的军队,到那时一切都会开始逆转。」
「孟德,我只有一个请託。」魏深宓思来想去,最后叹了一口气,对上他的眼。
「……妳说,能力之内必为妳做到。」她眼心轻漫一股哀郁浅愁,这话一出,他隐隐有些预感──这次,是真的要分离了。
「我挂心之人唯有子桓。」魏深宓吐出这一句,想起那张小脸,眼色又黯。「孟德,你为他取了那个名字,便要好好教导他──他最终会不负你所望,继承你的大业。你的子嗣会很多,但是只有他──你一定、一定不要弃他。」她心疼、心怜那个人,自她看见史书时就有。
亲身经历了这三国,甚至守候到他出生──若不是她与董卓之间牵扯出这样繁乱的关係,她愿意倾尽一生时间守在他身边。
「好。」曹操应。
好似这样还不够,她又转首找着曹休的身影,只见他目光与她对上时有些讶异。
「曹休,子桓他若有不足之处,劳你多提点他、照看他。」说罢,朝他颔首,请託的意思明显的不用再说。
「是,休必尽心照顾丕公子。」
「多谢。」
魏深宓朝曹洪、曹纯夏侯惇等人给去一个眼神,没有明说他们也知道她要说的话已经说完,该在此处分开了。
「走吧,退回汴河。」她摆手,敛下眼不愿再看。
然而火光照出的影子连他们的举止都没有放过,看着黑影不过是别再增加分离的感伤。
因为知道不能再拖时间,大伙收拾的动作都很快,更别论此役他们也没带什幺。曹操失了战马,曹洪便将马让出,打算自己步行。
魏深宓见他们整装完毕,也站起了身相送。
「飘儿,现在还可以反悔──」曹纯临别前捏住她的手,眼底有几分挣扎。
魏深宓反手握住,手心覆在他手背上。「子和……难为你了,可是我必须留在这里。你们任何一个人的性命,我赌不起。」
是,这些人的性命攸关这三国的命运,不论曹纯和曹洪,剩下的那三个都是魏史举足轻重的人物……她赌不起。
而后她缓缓将曹纯的手抽开,朝他笑的温婉。「子和,你要多加保重。此次你能来救我,我很开心。」
语落,她背过身去,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适巧,一群马蹄达达声也从远处开始渐近传来,传递一种规律不乱的声响。
「快走吧。」她沉声,心头虽有别离的酸楚,但她更在想,在那河岸等着她的那一个人。
「妳也──保重!」
「飘儿,我不会弃妳。待我等到时机,必来相救。」
「……好。」魏深宓身子一颤,听得曹操这句,而后点了头。
身后,先后扬起迈蹄声──渐远。
身前,马蹄声渐近。
魏深宓也不害怕,瞥了眼天空的夜色,再看了眼面前的火堆,身躯打了寒颤,她也不逞强,走到火前坐下烤火。
等待他来。
或是,带她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