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儿，妳说的不错。『命运不能更改』，不论我们再怎幺努力──既定的命运终是不能被颠覆的。」
「可是我不悔，妳也不要悔……好幺？」
你不悔幺？可是我怎幺能不悔？怎幺能──
「仲颖──」
身躯猛地一下激颤，魏深宓惊醒了过来，睁大着双眼喘息，瞪着床顶上的木樑，本就守在床边不远的珠落闻声，赶紧跑了过来。
「夫人怎幺了，梦魇了？」珠落跪坐在床榻边，看着魏深宓一张不知消悴多少的脸容有些心疼，此时她额上沁着冷汗，珠落连忙拾过热帕子替她擦拭。
珠落的嗓子好似穿过万里云雾而来，魏深宓闻声，好半晌才恍惚地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处。
「珠落……仲颖呢？」魏深宓倦累地掩下了眼帘，细声地问，没有看见珠落那欲言又止的为难表情，直到她又说：「……我方才，听到他在跟我说话。我想去……看看他，妳扶我起身吧。」
说着，她缓缓举起了自己的手臂，珠落这才如梦惊醒，上前将她扶起。
「夫、夫人，大人他已经……」怕她受到太大冲击，神智已经混乱不知道今夕何夕，珠落想说明些什幺，一时间又不知该怎幺说明，要隐瞒也不知从何瞒起──
魏深宓好似知道她的挣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秀眉不觉蹙起：「我知道他死了，我看到了。」只是想起那样白布覆尸的画面，她的心口就一抽，要是真的看到他的大体，她还站得住幺？
「那……夫人这去是要──」珠落忍着颤声，不捨地问出口，目光落在她柔美的侧颜，那丝苍白好像要透过她的眼，散成烟雾去了别处。
她害怕她这样坚强的脆弱。
「看完了他，得将他下葬立牌位吧……不过他如今恶名在外，立墓可能会遭人开挖，所以……大概也只能火化了。」魏深宓挪动下身，忽觉腹部一阵抽疼，她伸手去抚，没注意到珠落的表情乍变。
「火、火化？」本来是怕她察觉她身体有异，后来这声惊颤的语音却是因为她说要将太师的尸骨火化──身体髮肤受之父母，怎可轻易用火烧之？
魏深宓俯凝自己掌心下的腹部，忽然有一股心空的慌然感瀰漫，但之中，却又好似料到了这个情况。
「珠落……我的孩子……是不是没了？」
她不知道自己期望珠落怎样回答她，是希望这个孩子还在腹中，还是不在腹中？
那空然的嗓音格外有一丝茫然的感觉，再加上她强装镇定的表情，看得珠落心头酸的一阵又一阵的止不住。
喉头一哽，珠落还是忍着哑音缓道：「是……夫人您前几日一直在昏睡……胎息本就微弱，再加上心绪起伏太大……」想起她看见太师的尸首后便晕厥过去，「这个孩子便落了。」
她本不想说，但夫人的神情让她觉得，她此时若不跟她说实话，她反而会更糟──
魏深宓缓而迷茫的颔首，好似在思事，但那眸心又什幺都没有。
「嗯……」
「夫人，您若强行为之，代价便是一命。」
心都已经痛到麻木，耳边还有脑海，竟还能有破碎的记忆和嗓音传达。
原来……当初自己一直想不透的，便是如此。她当初一直以为，要付出的代价、那一条命，就是仲颖而已，没想到──是他们的孩子。
想着，不只是心头胸口，连带的腹部好似都传来阵阵不止的痉挛，魏深宓咬着唇，放在腹上的指尖收紧，泛起寸寸的白。
「也是……别说孩子，搞不好连貂蝉都是虚构的，又怎幺会留下一丝半点的蹤迹……」她不觉自语喃喃，却止不住不断窜上的悲凉无奈和心痛绝望，撕扯着她身躯的每一处，从骨头到关节，没有一处不疼，没有一处不痛。
「夫人？」珠落忧心的唤，却不见她瞳孔有木然之外的神采。
「宓儿，这个孩子身上带着妳的血，我想要这个孩子。」
「好，你要，我就生下来。」
对不起……仲颖对不起……这个孩子我没有保住，这个有你血亲的孩子……我没有保住……
「对不起、对不起……仲颖……」魏深宓缓慢地抽回自己被珠落搀扶的手，将双腿屈起，而后哭倒在自己的双膝之上，只有低抑的啜泣渐起。
她只是想要这个人一世平安，她只是想要留下这个人的孩子，以陪伴自己往后没有他的无尽岁月──真的，就这那幺难吗？
连留下这个孩子都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吗？
「夫人……妳身子还弱，再休息一会吧。」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好像一下子，脑子便已昏昏沉沉，猛然听见珠落这一番话，她才整个回过神，抬起了哭得狼狈不堪的颜庞。
「珠落，我睡去多久了？玉磐呢？」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的仲颖得要快点安置才行……还有吕布、王允……
历史上没有说貂蝉在董卓死后会如何，部分的野史则是说，貂蝉与吕布联合除掉了董卓之后，便在一起……
什幺叫在一起？不管是王允还是吕布，统统都休想置身事外。
魏深宓的眼色变化太快，或者说她皆将那些掩于眼帘之下，珠落也看不真切，只能如实以答：「两日。玉磐正在为太师的事情奔波，城内的师傅们一听要为太师造棺，全都不愿意……玉磐她为此和文远大人也忙了两日了。」
不愿意？
也是，他之前将这天下搅混成这样，这雒阳长安，何处没有创疤？百姓受他鱼肉已久，如今他身死，对百姓来说只有天理昭彰、因果报应、大快人心几字而已。
「妳扶我起身吧，仲颖他……要快点处理。」魏深宓抬起了右手，示意让珠落将她扶起，哭过之后的面容仍然憔悴虚弱，但那眼光神色已于之前相异。
现在不是她可以崩溃还有发洩放鬆的时候，王允和吕布不知会不会因为董卓死去，看在她已无人庇护的状况下放她一马？
或者是，欺她一介弱身女子、又是董卓遗孀，对她赶尽杀绝？
「诺。」珠落见状虽然还是不太放心，但是她的模样感觉比方才好些，她也只能稍微宽慰一下自己。
失去了太师，她和玉磐就只能依靠她了──
夫人在哪里，她们姊妹就在哪里。
＃＃ ＃＃ ＃＃
素白简朴的灵堂，就架设在前厅之中，灵堂正中，一具大体没有棺椁可用，只能仰躺在木板之上，两旁的白幡随凉风飘飞，无端一股悲凉冷清。
因为尸首来不及抢救，所以仍有部分遭到破坏，为了怕吓到其他僕人，那一张盖在大体上的白布一直都没有被掀开。
玉磐和张辽分别跪坐在灵堂前烧着纸楮，专注的看着小炉子里的纸楮带起烧成点点萤火，飘起浅烟。
「若是知道当时被调开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就该死活都不走的，我……实在有负夫人所託。」张辽看着眼前的灵堂，还有那座牌位，就悔的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大人也别自责，您待于吕布身侧，太师大人也是知道的……既然不将您另作调派，想来太师也是觉得不必要。此间种种，事后再追究也无用了。」玉磐黯下眼，想起两日前董卓还跟她吩咐要好好照顾魏深宓，如今却是这个样子，除了悲从中来，更有一股心酸蔓延起来。
夫人早前做了那幺多、那幺多的準备，安插张辽大人在吕布身边、抄写经书祈福，甚至勤练自身武艺，怎幺会知道，这一切都在她昏厥过去时发生──
完全让人措手不及。
但是夫人如何会突然昏厥过去？虽然大夫都说是气血虚弱，但是夫人的身子一直都养的很好，更别提她有孕之后，太师更是不计重本，所有珍稀可贵的药材全都不吝给夫人补身子。
这样的身子，怎幺可能会如此轻易就气血虚弱？
但是这其中的关节，她却是如何也想不透。
若说这当中有什幺最为可疑的，那便只有早前王允送来的那一位侍女了。
但她入府之时，全身上下都有盘查过的，就连后来，太师也都亲自接见她──难道她的身上，还有藏有什幺玄机幺？
不，没可能的。
就连夫人要求要与她共寝一夜时，她也是仔细照看过了的，万没有一处遗漏，这点她可以保证──若问题不是出在那名夫人口中的「好友」身上，那会是后来闯进寝房内院的吕布幺？
但是如今追究这些又有什幺用处呢？
太师已死，夫人腹中的胎儿也没保住……
夫人啊，那样聪慧灵巧、温柔解意的夫人失去了大人，该如何是好啊……
玉磐不觉仰起头，望着灵堂上刻着董卓名讳的牌位，只觉眼眶发热。
大人，玉磐和珠落必不负你当年所託，视夫人为一生的主子──穷我姊妹俩这一生，为她赴汤蹈火，鞠躬尽瘁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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