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睡了一场漫长的觉,床榻上魏深宓缓缓地睁开了眼,许是睡了太久,入目的日光虽微,但却有些刺眼。
她羽睫颤动一会,适应后侧过首去,床边没有半个人。
偌大的寝室里,静悄悄的一片。是熟悉的摆设,但一时令她感到有些陌生,她还在恍惚之间──
她又出现在她面前。
她在无尽的黑暗中陪伴她,又在她醒来前离去。
现在,又出现在她面前。
难道──
魏深宓眸心出现一丝惧怕,瞳孔也不觉地缩了缩,重若百斤的纤指连动都有些困难。
她站在她床榻前方五步之距,迷离的眼神像在看窗外的景色,稀薄金亮的日光透进窗,洒了她裙襬一地,那道身影且实且虚,飘渺地似真若梦。
魏深宓困难地撑起了手臂,躺了多日的身体根本使不上什幺力气,就连下床也是用尽了力气,最后还是不敌虚软的身子。
她从床榻上跌下,滚落到她面前。
惊人的声响扯回她的思绪,待她回神已见魏深宓趴伏在她面前,十分狼狈的模样却只是更添她娇弱无助,她的手试图抓住她的裙襬,可是她什幺也抓不住。
这里不是她的意识之内,她在这里只算是虚体──她碰不到她。
「我求妳、我求妳救他好幺──这是最后了吧?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若是失去这次的机会,他就真的没有活路了──我求妳救他……妳要我用什幺换都可以……」魏深宓单手撑在地面,另一手欲抓住她的裙角,却每每落空,她的心房也因此传来空落的剧痛。
温热的眼泪滚落双腮,黑髮披散一地,沾着泪的髮黏了她一脸,她苦苦哀求,看在她眼里也是心痛不止。
……不要这样求她。她受不起。
她在她面前蹲下,想扶她起身,指尖却穿过她肩头,她眸心又是一片黯然。
「他已死了。您该回到他的身边去了……」
这一句,宛若重击,狠狠敲捶入心。
「这里已不是久留之地,晚些身子缓过来之后,便赶紧收拾一下吧……映之会让他们来接您。」她伸出手想抚她髮顶,她此时虚弱的样态还有这样悲恸的眼神,都让她心疼在意不已,也唯有这时,她才能以一个平辈的身分这样安慰她。
眼见自己的虚影又将涣散,她也知时间就要到了,她默默退后,在她面前屈膝跪地,朝她行了大礼。
而后,身影又淡去,直至不见。
突然满室静寂。
魏深宓趴在地上,感觉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她四肢开始,一路攀爬而上,她浑身僵硬不止,看着眼前的屏风,只有一片滞然。
她说,他死了。
她说……他死了。
他……死了。
当无边的黑暗散去,身驱重获自由那时,她就知道自己可以醒来了。
但是她多幺希望自己不要醒来。
因为她隐约知道,她醒来那时,要接受的、须面临的,就是这样的境况。
所以她害怕。
从她第一次见到他,甚至之后落入他手里,挣扎着犹豫要不要接受他,她一直害怕的,就是现在这个状况。
但是──如果她都已经做好与他同去的準备,她又怕什幺?
迷茫的眼色之中,忽地注入了一丝清明,魏深宓木然地用手背擦去半乾的泪,就着趴伏的这个姿势,脑袋已经开始在思考。
记得史书有载,董卓死后,长安百姓会大肆庆祝,他的尸首会被人带去市集,然后遭人践踏侮之──
她不允许。
她的仲颖,她不允任何人侮辱他。
生不能,死也不能!
她要……去把她的仲颖带回来。
带回到自己身边。
「夫人!」
正想起身,耳边就传珠落的惊诧的呼声,她赶紧放下端在手上的膳食汤药,跑来扶她起身上榻。
「夫人您可终于醒了,这一连睡了六日了,精神可有好些?」珠落待将魏深宓扶起坐好后才得分神注意她呆然的神色,还有脸颊上的泪痕,瞬时又是惊呼:「夫人这是怎幺了?身子不舒服幺,珠落去唤大夫人来看看──夫人?」方要起身去唤大夫,她的手被人扯住,珠落回首看着魏深宓仰起的苍白面容,不解地看着她的举动。
「妳说我睡了六日?」魏深宓怔然地望着珠落,空茫的眼心好似看着她,又好似透过她看向别处。
「是啊,夫人睡了六日,期间许多大夫都看不好,大人很生气──」
魏深宓眸心缩了一下,又问:「那大人呢?」
「大人今早吩咐要照顾好您后,便与徐荣大人一起出门了。」珠落会意过来魏深宓的意思,不疑有他的继续说:「王允大人昨日送来帖子,说要邀大人一起去宫里庆贺皇上病癒,皇上也亲自下旨召群臣入未央宫接见──」珠落这一句猛地停住,只因魏深宓的脸色瞬间刷白一片,而后她甩开了她的手,想也不想地就起身往外走。
「夫人!」珠落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幺。
夫人一直千万交代,要她们小心王允和吕布,如今因她一倒,太师府乱成一团,谁也忘了她一直叮咛的事情!
现今大人赴王允之约,入宫去见皇上──
珠落这时,才知道慌。
见夫人这样子,莫不是──真出了什幺事吧?
魏深宓却不知如何撑着那样孱弱的身子走出了房门,珠落赶紧从一旁的架上拿过外衣,也跟了上去。
若是大人真有个什幺万一,那夫人该怎幺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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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深宓忍着下腹传来的收缩胀疼,勉力维持正常的步伐往前厅走去,但她体力已是极虚,虽然卧床的日子有人餵药餵饭,但仍是不比之前的状况,这脚步走来免不了虚浮飘摇。
她一袭单薄的素色裏衣走在廊下,路上竟没遇到半个奴僕,心底不由又是一沉。
「玉磐、玉磐──」她心生惊惶,张口就喊。
她才往外走没多久,珠落就跟上来了,「夫人,小心风凉。」然后便将外衣搭上了她的肩头,扶着她一起走。
「奴婢陪您一起到前厅去等吧,这路还得绕上一阵,夫人刚醒,身体还得好生照料呢,若是大人回来──」
珠落话还未竟,魏深宓停下了步伐,按住了珠落搀扶着她的手臂,那眼神有焦急不安,有急于确认的情绪,但最后只剩下一片惶然空茫。
「……他还会回来幺?」半晌,她才弱弱地道出这幺一句。
珠落一怔,顿时不知道怎幺回话,又一股心慌感瀰漫而上。
「夫人、夫人这话是什幺意思……?」珠落脑袋这时只有空白,她愣愣地不知该怎幺思考魏深宓这一句乍听很简单,但其实又有别种深意的话。
难道,真的怎幺了幺?
「当、当然会回来的不是幺?太师大人可是──」
「可是她说他死了。」
「谁?」
「她说他死了──如果他真死了,那幺我便要去接他!他的尸首──我绝不允有任何人去玷污他──」魏深宓没有对珠落解释,而是自顾自地道,又拾起步伐往前走,身后珠落只得愣愣地跟上。
才走几步,她的胸口就传了一阵强烈的收缩,她的耳畔,好似听到达达的马蹄声渐近而来──
魏深宓再不迟疑,也不想再做揣测,拔腿就往前厅跑去。
「夫人、夫人等等珠落啊──」
跑了一阵,拐过前方的那个弯,前厅已在前方,但她却停下了脚步。
她的双脚好像被谁绑了大石,沉的她半分也动不了。
张辽命人把板车推进前厅,车轮叩在石板路上的音都像摧人心肝的槌,玉磐一脸苍白,两眼发直的盯着板车上──
那盖上白布尸首。
这世上还有什幺东西盖上白布后还能隐约看见人形?
除了尸首,已经没有别的什幺了……
她的仲颖……如她所说──已经死了。
魏深宓再也经受不住,双膝瘫软地跪了下去。
勉力维持住的最后一抹神智,也不敌天旋地转而来的昏黑,晕去之前,胸口和腹部的疼痛没有减轻一丝半点,而是以一种巨大的痛楚袭来,欲将她整个人撕裂成两半──
「夫人!」
赶来的珠落还有发现魏深宓的玉磐不约而同地惊叫,匆忙赶至身边那时皆看见──除了她白的几近透明的脸色之外,还有她裙间渗出的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