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街上的短兵相接】
刚追出迷雾,我的眼睛无法适应下城的灯光,忍不住瞇起眼,艰难地搜寻那个身影。
糟糕……他在哪里?
底下是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人们为了逃离魔物而一股脑从黑市涌入下城,此时从高处看下去,到处都是穿着黑斗篷的人,根本无法分辨谁是谁。
可恶!
我迅速降落在一栋矮房的屋顶上,收起扫帚,踩着水管和堆叠在屋檐边的酒桶跳到地面,挤进人群中。
他一定就在附近,一定!只要能找到他,就能解开那个组织的谜团,甚至阻止柯尔最不想看见的战争!
我仗着比周围的人还要纤细矮小的优势,奋力在人群中穿梭,努力抬头浏览身旁每张面孔。
刀疤男,不是;落腮鬍大叔,不是;鹰勾鼻,也不是……
被这些看起来绝非好人的男人们夹在中间,我不禁拉紧了阿萨给我斗篷。
混乱中我看见酒吧的几个大叔也在人群里。他们发现我时,全都惊讶地伸长手臂想把我从人潮中拉出去,但我坚持地摇摇头,继续往前进。
如果我是那个神之民,会往哪里逃?
我迅速在脑中回想刚才从空中看见的下城平面图。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跟他一样先混进人群,等甩开追兵之后再脱离人潮潜入无人巷弄,一路抄捷径去上百个下城出入口中的一个,然后全身而退。
想到这里,我开始踮起脚尖留意四周有无适合潜逃的巷弄。
……有了!
就在十几公尺外,有一条毫不起眼的小窄路!
我开始不顾一切往那边挤去,连斗篷被挤得微微鬆脱也没有理会。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忽然在我脑中响起,「兔子!妳怎幺在这里?」
我彷彿被击中一般,脚步一滞,张望四周,忽然惊觉到什幺仰起头,终于看见几公尺外一座屋顶上的人影。
「柯尔!」
我的心脏一紧,站在那里的是穿着斗篷和粗布衣,将头髮染成褐色的柯尔!
太好了,他从东方平安回来了!
这时他敏捷地跳过屋顶,语气严厉地说:「快离开人群,太危险了!」
「可是,那个东方神之民就在附近!」我焦急地朝他想道,「小心前面的那条小岔路,他可能会从那里逃走!」
我正要伸手指向前方,一道黑斗篷人影这时恰好从人群中窜出来,打算闪身冲入那巷子。
眼看他又要再次逃掉了,我立刻反射性伸出手,在那人面前瞬间架起一道护盾。
他被我堵得停下脚步,回头狠戾地往人群中搜索,然后看见离他只有几公尺的我。
再次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我鼓起勇气朝他大喊:「别跑!你这家伙!」
他冷冷地伫足在那,看着努力在人群里挣扎的我,全然没有察觉柯尔已如同影子般从屋顶悄悄朝他接近。
再拖延一下子,一下子就好!
我一边无视旁人们愤怒的抱怨,一边挤向他,同时维持着护盾路障,防範他又逃回人群中。
奇怪的是那人似乎放弃了逃走的打算,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冰冷地审视我,嘴角忽然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
我心下一惊,他已跳上一旁的木箱,手指向我,高声大喊:「大家快看!那里有一个魔法师!身上戴着好多贵重的魔法石首饰啊!」
我愣了一愣,察觉大事不妙,但已经来不及了。
周围的人全都转过来看我,活像恶犬看见天上掉下来的一块肥肉一样,我的斗篷因为方才的推挤而鬆开,露出底下的战斗袍和配戴的魔法石。
由于魔法正在发动的缘故,使得我身上的魔法石都在微微发光,这些刚从黑市出来的恶徒们一看见那光芒,立刻露出垂涎的表情,无数只手朝我伸过来,抓住我的手腕、扯掉我的斗篷,意图抢走我挂在手腕和胸口的天青石与海蓝石。
这瞬间,我放出的护盾一阵剧烈摇晃,然后骤然瓦解。
我眼睁睁看着东方神之民朝我露出得意的笑容,转身消失在巷中。
下一秒,柯尔便紧追至巷口,但突然停步从那里回过头,像是想确认我的安危般,目光遥遥望向我。
「我没事,你别管我!赶快去追他!」我朝柯尔用念力吶喊道。
转眼间,恶徒们高壮的身躯便在我身上投下一道道阴影,将柯尔的身影完全阻挡在我视线之外。我不得不收起思绪,全力凝聚意念,在身旁张开护盾保护自己。
有一、两秒时间,护盾成功地将他们隔离在外。但是这些恶徒们对魔法石的觊觎超乎我的想像,不只迅速拿起武器猛烈攻击我的护盾,没武器的甚至踩着护盾向上爬,凭一股蛮力越过屏障。
我完全没料到对手这样野蛮无理,没多久数十只粗壮有力的手臂便紧紧攫住我,毫不留情地夺走所有看得见的魔法石。
他们的手劲极大,几乎要捏断我的手,没抢到手的人不满地在我身上一阵乱搜,意图搜出其他贵重物品。
我又愤怒又害怕,竭力挣扎着,因盛怒和手腕的疼痛而泛起泪水,有股冲动想不顾一切以念力朝四周发动攻击,但是两只手都被抓住,没有用手调整好攻击的範围和角度的话,很可能会伤及无辜,我不想要同样在人群中的大叔们受伤……
在我犹豫不决的这段时间,忽然有人注意到我脖子上的鍊子,立刻高兴地把手伸向它。
我大吃一惊,害怕地缩起身体喊道:「不要!不可以!」
那是柯尔给我的护身符,不是普通的魔法石!我一直都小心藏在衣服底下的!
绝对、绝对不能被抢走,只有这个不可以!
但恶徒对我的声音充耳不闻,粗鲁地动手想扯下项鍊。这时金属鍊偏偏缠住了我的头髮,凭他那粗手粗脚完全解不开。
他不悦地发出「啧」的一声,狠狠怒瞪我,忽然露出坏笑,打算把手直接伸进我衣领中取走项坠。
「不要!」我察觉他的意图,剧烈挣扎起来,「放开我,不准碰它!给我滚开!」
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加重箝制我的力道,贪婪噁心的嘴脸离我越来越近,那只髒手就要碰到我了……
这时,突然一道猛烈的攻击狠狠命中眼前恶徒的脸颊,将他的头打得偏了出去,整个人摔进一旁的人群中。
接着我的双手倏然获得自由,因为箝制着我的两个大汉已迅雷不及掩耳地被来者一人一拳击倒在地,然后刚才一直从背后环抱住我,藉机吃足豆腐的家伙,也发出一声哀号后倒下,身边其他抢走我魔法石的人们也逐一悲鸣着倒地不起。
短短不过数十秒,我身旁便一片哀鸿遍野,袭击我的恶徒们全被俐落地放倒了,其他路过的人见状都远远避开这里,只剩我和来者站在人潮中央。
「……还好吗?」
来者在我眼前站定,低头拂开我散落在脸庞的头髮,担忧地看着我,轻声问道:「兔子有没有伤到哪边?」
「柯尔……」我带着哭腔小声地喊他,「你抓到那个人了吗?」
他摇摇头,「我放弃去追他了。」
「为、为什幺?」
「我不可能放着妳不管啊。」他叹息着轻轻拉起我红肿的手腕,「那个人早晚会被我抓到,但是妳一但落入那群恶人手上……我不敢想像会有什幺后果。」
「可是、可是……」我焦急地说,他却摇摇头。
「遗憾的是我还是来晚了,对不起。我们回酒吧去请阿班拿药帮妳包扎,好不好?」
我抬头看他,心里无比清楚地知道,柯尔为了回来救我而放弃了逮住那人的最好时机。
他可能会因此失去参透东方组织的重要线索,也可能因此使他的棋局走向预期外的道路。
他一定也知道这些,却仍选择回来救我……
我忽然沉默地抱住他,小声地说:「我妨碍到你了,对不对?」
一秒、两秒、三秒……他惊讶地沉默着,然后缓缓俯身回抱我。
耳边响起他温柔沙哑的嗓音,用只有我能听见的音量低声说道:「不,如果没有妳,我也不会察觉那个斗篷人就是我们在找的神之民,妳是最大的功臣才对。事情会如此发展,也许是为了让我有下一次机会,凭自己的力量抓到那个人。」
……是这样吗?
我抬头看他,他则朝我点点头,给了我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
这是今天见面后,他给我的第一抹笑容,不知道为什幺,他的笑容对我来说总是充满力量和安全感,我不知不觉跟着含泪露出微笑。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还记得这里是大街上吗?」
忽然响起的粗犷笑声让我惊讶地回过头,看见大叔们站在不远处,对我们露出暧昧诡异的笑容。
这时我才注意到,原本阻塞在周围的人群已经被疏导完毕,柯尔刚才解决掉的恶徒们则被五花大绑,随意弃置在路边。
我红着脸赶紧放开柯尔,柯尔也鬆开我,转而握住我的手,我立刻紧紧回握住他宽厚的手掌。
大叔们的目光越来越暧昧,还发出「哦──」的鼓譟声,用手肘和肩膀彼此推挤着。
柯尔朝他们淡淡地说:「别玩了,阿班在哪?」
「在这,在这吶!」阿班从大叔堆里蹦出来,诡笑搓手道:「柯尔大人有何吩咐?」
「帮忙弄些治疗瘀伤的草药过来,顺便帮我召集大家。」
「遵命,包在我身上!」
✤ ✤ ✤
没多久,我和柯尔就被大叔们簇拥着走进酒鬼酒吧。
里头到处都是熟悉的面孔,大伙一看见柯尔牵着我进来,立刻吹口哨的吹口哨,嚷嚷的嚷嚷,让我真想找个洞钻进去。
柯尔对他们的鼓譟视而不见,低头对我说:「我要去跟大伙讨论一些事情,妳先去吃点东西,待会阿班会来帮妳包扎,好吗?」
我点头说好,他这才轻轻放开我的手,走向那张他们开会用的圆桌。各路大叔们早已等在那里,立刻热络地跟柯尔快速交谈起来。
这时阿班正好带着一个装着捣碎药草的研钵走过来,笑着招了招手要我坐到吧檯边的凳子上,自己则拉了另一张凳子到我身边,动手拉过我的手腕仔细检查。
「啧啧,下手可真重啊!」他摇摇头,小心地将药草泥敷上伤处,然后拿起白色的纱布一圈圈裹上,边弄边把黑市那些恶棍骂了一遍。
然后,他的话题开始落到我和柯尔身上,热切地频频问我们关係到哪啦?什幺时候要在一起啊?
我愣了愣,红着脸摇摇头,他见状立刻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咱们的柯尔大人啊,虽然闷骚了点,但为人真是他看过最好的,长得也英俊,一等一的好男人吶,这种男人去哪找……说着便开启了无限推销模式,说得我快招架不住了,才大笑着拍拍我的肩膀,「小姑娘好好考虑一下啊!」
我点点头,看着他收拾包扎的道具,小声地说:「谢谢你,阿班。」
「哪里哪里。啊,对了,差点忘啦!」他忽然指向酒吧后方的一张桌子,「小姑娘妳看,妳同学们在那里喔!要不要去找他们?」
咦?
随着他的手指望去,我惊讶地看见王子、伊儿雪、洛方、菲碧和狐狸就围坐在那张桌子边。
「为什幺他们会在这里?」
「哎呀,因为他们刚才帮我们处理了棘手的魔物,还帮忙恢复黑市的秩序,当然要招待他们进来吃一顿啊!」阿班豪迈地笑着说。
原来如此!
我再次向阿班道谢,然后快步跑向大家。他们看见我时,都面露惊讶,随后露出笑容。
「梅悠妳终于来了!我们很担心妳耶!还怕妳不知道我们在这呢!」
「对啊,刚刚什幺也没说就冲出去,到底怎幺啦?」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抱歉,我刚好看见那个攻击王子的东方人,所以就反射性地追上去……擅自丢下你们真对不起。」
「欸?不会啦!所以妳有追上吗?」
「没有,人太多了,追不上……」
「这样啊,好可惜。」狐狸说。
王子问:「所以这次骚动也是同一人引起的?」
「对。我有看见他的脸和他配戴的徽章,确实是他没错。」
「真难缠呢……」伊儿雪蹙眉说。
「是说,霍恩他们四个呢?」我问。
「在那边啊,跟大叔他们打起牌了。」
洛方指向旁边不远处的桌子,我顺着望过去,发现他们似乎玩得很融洽的样子。
看来连平日嚣张跋扈的亲卫队们也开始和下城大叔们打成一片了……
菲碧这时拍拍身旁的座位对我说:「别站在那,快来坐下吧!大叔他们招待我们好多好吃的,有好几样是没看过的食物喔,妳快点来嚐嚐看!」
我于是笑着过去坐下来,接过王子递给我的盘子,边听他们描述刚才如何和大叔们联手合作,边跟大家一起大快朵颐。
柯尔他们那张圆桌的讨论很热烈,我听到好多像是东方大陆、组织、货品和资金之类的字眼,忍不住频频往那边看。
这时菲碧忽然微笑着往我凑过来,小声地覆在我耳边说:「那个褐髮蓝眼的人,就是妳喜欢的人吧?」
我吓了一跳,诧异地眨了眨眼,她则微笑着说:「我刚才恰好瞄到他牵着妳进来。」
咦咦?居然被看到了!
「所以说,妳照我的方法测试过了吗?」她兴致勃勃地问。
她一提我才想起测试的事情,茫然地说:「我好像无意间完成测试了……」
她立刻双眼放光追问道:「结果如何?」
我回想菲碧那天告诉我的话,再回想起我做了什幺,忽然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
那天,菲碧教我的祕诀原本是抓準时机偷亲他,然后观察他的反应如何。但我听完立刻紧张地连连摇头,说这难度实在太高了,我做不到啊!
菲碧当下露出十分遗憾的表情说:「那换一招更简单的好了,听好啰?」
然后她凑近我耳边说:「第二个方法是──找个时机忽然抱住他,然后在心里默数到三。若他没有在这三秒内推开妳的话,表示他不讨厌妳,如果他也伸手拥抱妳,就表示他喜欢妳。明白了吗?」
忽然抱住他……
方才的我确实这幺做了。
虽然那时的我完全没有想起那个测验,只是发生那样的事情后,一股梗在胸口的莫名情绪让我忽然想伸手拥抱他……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那是多幺欠缺思考的举动。但是柯尔却没有推开我,而是紧紧回抱我,温柔地安慰我……
这表示,他真的喜欢我吗?
当我小声地把结果告诉菲碧时,感觉脸颊有些发烫。
菲碧听完后,睁大眼睛,发出小声的尖叫,「呀!太好了!太好了!他果然喜欢妳呀!」
然后她兴奋地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此举立刻引来同桌同学们疑惑的目光,洛方率先不满地说:「怎幺啦?又是讲悄悄话,又是尖叫又是拥抱的,发生什幺好事了?也说出来让大家知道一下啊!」
「才不要,男生不准听!」
「那我可以听吗?」坐在菲碧身旁的伊儿雪忽然问。
我和菲碧意外地对望一眼,直到我红着脸微幅点点头,菲碧立刻开心地侧过身覆在伊儿雪耳边讲了一大串。
等她讲完后,伊儿雪朝我露出温暖的微笑,「恭喜妳!」
「……我觉得我们被排挤了啊。」洛方见状,对着狐狸嘀咕道,后者认同地点点头。
坐在我另一侧的王子殿下则朝我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什幺也没说。
柯尔似乎远远察觉到我们这一桌的动静,朝我投来探询的目光,我立刻给他一个没事的微笑。
只是这时的我,脸颊一定很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