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看着办公室长桌上的地图,食拇指不断在鬍渣下巴左右来回。
他穿着银白骑士盔甲,不修边幅的棕金色浏海垂在眼前,目光在羊皮纸上扫视,最后停在印提诺姆与艾维城间偏北的一座建筑物图案。
守望者要塞,他的所在之地。
再往北,就是鸟不生蛋的北方荒境,终年酷寒难以种植,土地贫瘠到只有蛮族才能生存,而这座要塞最初正是以防御蛮族为目的所建造的要塞。
几曾何时,这里也变成对抗魔鬼的最后一道防线。
从十二年前的血色新年事件开始,那些与恶魔类似但遵从纪律的怪物至今仍让他毕生难忘。
好在当时及早发现印提诺姆的乌瑞克公爵通敌,西方四国才能察觉外来势力早已伸出魔爪。
沈浸在回忆之中,男子没注意到会议室的门被缓缓打开,直到那人礼貌地打了招呼。
「特尔斯先生,让您久等。」
被称为特尔斯的中年男性看向对方,眼前是个衣着打扮极为华贵的绅士,与长年在战场中打滚的自己完全不同,不论气质还是举止都不断透露他是个家教极好的贵族子弟,棕色捲髮跟下巴鬍子都打理得相当称头,笑咪咪的和善眼神下隐藏着机智与聪敏。
一样都是五十岁上下,他们彷彿是来自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久仰大名,赛朗迪恩伯爵,不……应该称呼您为元老了吧。」战士敬了一个库瑞萨尔贵族礼。
「过奖,我只不过是个印提诺姆官员罢了。」赛朗迪恩也回了一个印提诺姆贵族礼,以手势邀请对方出门。
特尔斯走出会议室,在元老带领下踏上长走廊,前往预定开会的场所。
「当年北地事务局负责与蛮族技术交流的你竟然成为紧急招集人,看来这次事件应该也跟外来势力脱离不了关係,对吧?」他耸了耸肩。
「不瞒您说,传送门之战对西方各国造成同等伤害,对印提诺姆更是雪上加霜,多亏希鲁瓦的飞行要塞镇守在此,对蛮族跟外来势力才能造成有效的吓阻。」元老瞇着眼睛,眉头深锁。
「可是我听说希鲁瓦前些日子爆发与恶魔残党的冲突,难道他们打算招回飞行要塞?」
「不,现况恐怕比这更糟。」
「可以透露吗?」
「当然,如何解决问题就是我们这次会议的重点,对于曾经派出人手辅导归顺蛮族的阁下,还希望能多听取宝贵的意见。」
特尔斯叹了口气,元老所说的事情并不陌生,十五年前派往北方荒境的队伍最后捲入双方战争,没有一个人回来,里面也包含基金会创建时认识的几个好友,即使找不回尸体还是在基地东南方盖了一座纪念他们的坟场。
「没有问题,还希望在开会前让我知道前因后果,给些时间消化,你知道,人老了反应速度会变差。」战士耸了耸肩。
「那我直言不讳。」
赛朗迪恩停下脚部,转身正面对着特尔斯。
「西方大陆境内有新的通敌者,虽然还没有任何证据指向谁,但第一军团已经发现可能有魔鬼翻过山岭进入印提诺姆。」
「先是魔鬼,然后是恶魔,现在又是魔鬼……西方大陆还真是多灾多难。」战士铁手甲在鬍渣下巴上来回,一边思考一边继续问道:「如何发现的?」
「首先是共和骑士团接到猎户失蹤的调查委託,派去执行任务的第一军团小队发现受害者早已死亡多时,而他所狩猎的区域竟然有大量足迹通往山区,循线调查后显示有两队人马在人烟稀少的森林里碰面。」
特尔斯不禁倒吸了口气,冷静地听对方继续说。
「而后我们花了数个月时间追蹤,才知道其中一队回到印提诺姆,另外一队则深入北方,穿越银雾谷。」
「银雾谷?那不是当年与外来势力交锋的主战场吗?」
「没错。」赛朗迪恩点点头继续说道:「连受过极地生存训练的士兵都无法通过满是风雪的银雾谷,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那些不是人。」
这个结论下得又重又惊悚,让特尔斯打了个冷颤,如同回到那场红色与白色交错散落的战场。
「回印提诺姆的队伍有找出来吗?」战士担心地问。
「没有,我们甚至不知道那些究竟是不是人,就算派出共和骑士严密盘查,到现在仍一无所获。」
「看来事情确实比想像中还糟……」
「这就是我们北地事务局紧急招集各位菁英的目的,西方各国如今已踏在同一条船上,还望您出一份力。」元老伸出右手,彷彿在邀请对方加入阵营。
「乐意之至,请多指教。」战士没有迟疑地握起手,回了个豪迈的笑容。
两个男人点了点头后,赛朗迪恩再次踏出脚步,朝走廊底端的双扇大门前进,特尔斯别无选择只能跟上,一起进入集合了数十人的圆形会议室中。
如果没算错,玲宁跟艾尔斯还要十天才到印提诺姆,或许联军的行动会让外来势力短时间安分些,不会影响孩子们的旅程。
要是他们待越久或越晚到,遇上危险的机率就越高,毕竟印提诺姆看起来虽然安全,藏在黑暗里的杀机却不少,如今除了那个黑帮大佬夜刃以外,现在又多了魔鬼潜伏,也只能期望那对兄妹可以平安无事地完成工作离开印提诺姆,不要惹上麻烦。
不要惹麻烦……凭女儿那种火爆个性跟儿子的特殊身份有可能吗?特尔斯不知道,只能无奈地叹口气,準备参加足以决定西方大陆未来的重要会议。
与此同时,远在天边的印提诺姆,玲宁单手撑着下巴,暴躁地坐在鹫马旅店的四人圆桌前,不爽眼神直盯着她同父异母的哥哥。
吟游诗人在餐厅角落传唱乐章,叙述英雄西比奥如何在一次冒险行动中与艾维城酒店姑娘陷入爱河,内容有趣生动,令几桌酒客拍手叫好。
年轻漂亮的女侍们端着菜餚汤品在其中穿梭,一边应付男人们的调侃一边处理这每天最忙碌的尖峰时段。
整个餐厅好不热闹,可是艾尔斯开心不起来,彷彿这张桌子周围下着暴风雪,冷到一句话都不想说。
离开希鲁瓦后他便将那两天的遭遇一五一十全部说出,毫无意外地被妹妹兇了一顿,好几天时间臭着脸,两人的关係简直到达冰点,其中最让她生气的还是那一战带来严重影响,周边村镇无不受到波及,死伤难以估计,光处理相关委託就额外花了不少时间,导致现在比预定晚三天抵达目的地。
再加上盘查严密位居四国之冠的印提诺姆,最近不知为何检验流程变得更加繁琐,入境队伍从早上开始排队,傍晚才进城,明明已经来到城门口还只能用乾粮果腹的怨念全表现在脸上。
「您的餐点来了。」女侍将热腾腾的奶油浓汤放在桌上,笑容洋溢似乎在期待什幺。
「谢谢。」艾尔斯抽出腰包里比预定还多的铜板递给对方,让服务生表情更加灿烂。
看妹妹依然瞪着自己,他将汤碗推到玲宁面前。
「你先喝吧。」
这种贴心举动却换来一阵埋怨。
「说什幺你先喝吧,也不想想是谁害我们晚三天到。」
玲宁将金色长髮拨到身后,拿起汤匙仍在碎碎念。
「我们根本不该遇到大盘查,也不会这幺晚才到鹫马旅店,然后托姆叔叔又刚好不在,有没有帮我们留房间都不知道,简直倒楣透顶……」
如果不是开始进食,恐怕妹妹还要继续抱怨下去,这个时候最好什幺都别说,让怒火赶快烧完,否则只要稍微受到一点刺激,还没燃尽的部分就会瞬间爆炸。
他知道玲宁不是没有考虑过先把自己送回家再去印提诺姆,但延迟的三天时间不允许她这幺做,只好两人继续把流程跑完。
更遗憾的是弗罗克伤势太重,要休养个十几天才能康复,没办法陪伴同行,只好兄妹俩大眼瞪小眼。
「您的餐点来啰。」女侍再次站在桌边,放下麵包跟烤羊排。
艾尔斯闻了闻味道,儘管手艺比不上卡蜜拉妈妈,香气还是非常诱人,心里想着不愧是鹫马旅店的招牌菜。
给完餐钱小费后,兄妹俩品嚐了气氛诡异的一餐,也是十五天来最美味的一餐。
「两位小姐,不介意併桌吧。」
带着玩世不恭的语气,两名二十余岁男性不请自来,坐在四人圆桌的另外两个位子,衣裤装扮邋遢地像是地痞流氓。
「不好意思……我们不喜欢跟陌生人一起吃饭……」
艾尔斯不擅长跟陌生人谈话,可是比起让妹妹用拳头回答,还是自己来比较好。
「哎呀!一回生二回熟,明天就变朋友啦。」
黑色头髮的男性挪动椅子,故意贴着红髪少年,一手还搂着他的腰,看艾尔斯羞涩地缩起身体,男人露出得逞地淫笑。
不过另一个痞子就没那幺幸运。
「别用你的髒手碰我。」
橘色头髮的男性手刚摸上女孩的肩膀,玲宁便狠狠瞪着他,丝毫不掩饰怒意。
「别这幺说嘛,东方大陆不是有句话说能见面是一种缘分吗?」然而对方像是故意忽视般继续搭讪,左手慢慢往胸甲游移。
艾尔斯捂着脸,準备伸手从钱包里拿出旅店的修缮费。
不出所料,妹妹不顾男人的手卡在肩上猛然起身,毫无预警念起咒语。
「喂!妳做什幺!想打架吗?」
玲宁从来不回答这种问题,她冷酷地将指尖直接对準男人的头颅,将魔法灵光凝聚其上。
就在最后一个符文即将咏唱结束时,女孩的右手突然被微微抬起,让她完全失去準头,只能赶紧停下施法,瞥向那个干涉之人。
从外貌看来男人约莫二十五岁,棕色短捲髮下带着帅气的微笑,深蓝礼服以金边雕纹装饰,白色棉手套没有一丝髒污,布料材质之高级显示出他绝非一般市井小民。
对有个贵族爷爷的卓恩兄妹两来说这些并不少见,但无声无息妨碍施法之动作高超,连一直看着妹妹的艾尔斯都没注意到这名男性究竟何时出手。
「不该为地痞无赖髒了妳的手,高贵的女士。」
「哼。」玲宁闷哼着抽回右手,彷彿对方也是污秽不堪。
「很抱歉让妳如此不愉快,请容我稍后再道歉。」男人看向两个无赖,以自信的笑容继续说道:「被拒绝就该识趣的离开,死缠烂打可不受欢迎哦。」
「要走也看先来后到!这两个女人是我们看上的!」流氓有如受到挑衅般,站起身拍桌咆哮。
「看上?」男人挑起一边眉毛,神情突然转变,与刚才判若两人。
「人可不是物品,如果你继续说这种物化女性的词,我只好为维护女权而战。」
听到『战』字,橘色头髮的无赖满脸贼笑地看着对方。
「要打就打,不相信你这种公子哥有多厉害。」流氓摆出拳击手架势,同伙也跟着助阵。
然而那名男性却只是大步绕过两人走出鹫马旅店,头也不回地对两人大声呼道:「我会接受你们的挑战,前提是不要给店家带来麻烦。」
直到蓝色衣角消失在门外,所有客人才突然回过神,他们不知不觉都已经被那名看似贵族的青年所吸引,纷纷跑出店外準备一睹这场『绅士决斗』。
「艾尔斯。」
听到妹妹呼喊自己的名字,他赶紧离开座位,两人随人群推开门板来到大街,想要再看一次那种无声无息的擒拿技巧。
印提诺姆傍晚的道路上充满摊贩店家,原本已经相当热闹的下城区如今又挤满围观民众,可说是堵得水泄不通。
好在人群的力量总是比想像中来得大,他们让出直径二十呎空间,团团围住决斗者,现场顿时人声鼎沸,响起开启赌盘的押注声。
看似贵族的棕色捲髮青年礼貌地伸出右手。
「既然是决斗,先请你们报上大名。」
无赖一语不发,像是什幺都没听到,只是自顾自地舒展筋骨,关节处不断喀啦作响,兇狠的眼神直像是要把对方射穿。
见两人毫无应答的打算,青年耸了耸肩,一派轻鬆地说道。
「看来只是个无名小卒,不报也罢,但基于礼仪还是先自我介绍。」
他脱下蓝色外衣,露出底下精瘦的躯体,白色内里腰间挂了支匕首,看起来相当老旧,似乎经历了远超过持有者的岁月。
不过青年没有使用它的念头,反而在敌人面前行了一个印提诺姆贵族礼,郑重地自我介绍。
「安东尼.赛朗迪恩,赛朗迪恩家族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