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艾尔斯的魔法已经濒临极限。
护盾、电击、浓雾,过去自主练习时这类初级法术无论怎幺努力也只能使出三个,如今为了躲过布林的致命攻击已经用掉了最后一次机会。
换而言之,就算靠着话语製造足以丧命的破绽,他也不具备能够一击得手的威力。
可是即便如此,艾尔斯也没打算放弃。
因为西比奥曾经说过,要挣扎就要挣扎到最后一刻,才不会在死前懊悔。
看着布林起步朝自己冲锋,红髮少年高举右手,坚定且自信的咏唱咒语。
魔法能量彷彿掏空他身体的每个角落,目眩、脱力、作呕,各种不适逐一涌现,却挡不住艾尔斯念完它的意志。
语音一落,剧烈电弧瞬间从掌心爆裂。
如活物般在手边弹跳。
红髮少年看着夺目的魔法,既闪耀又炫丽,彷彿是带来胜利的奇蹟之光。
让他重新燃起热血。
以及就算上一个世代的冒险者已经来到面前,也不觉得自己会输的希望。
「呜哦哦哦哦哦--!」
伴随冲锋劲道,牧师的钉头鎚在怒吼中落下,直接以漂亮的弧线挥向艾尔斯头部。
红髮少年不仅没有防御,反而主动迎向攻击。
因为他的目标同样也是对手脑袋。
严重变形的左手臂甲已经无法再承受攻击。
但如果就此闪开,身形矮小的他恐怕很难再找到直取头颅的机会。
所以艾尔斯决定下一步险棋。
在带着白色灵光的钉头鎚打中左侧天灵盖之际,绵羊犄角突然从少年浓密的红色长髮中窜出。
然后在神圣武器的威力下断成碎片。
疼痛随即从头顶传来,虽然余劲仍擦过头部,但至少躲过了直击。
艾尔斯忍不住瞇起一边眼睛,可是他丝毫没有退缩,反而趁着牧师因挥动武器的惯性而压低身形时,高举右手抓向布林的额头。
「喝啊啊啊啊啊啊--!」
愤怒、无奈、哀伤,从第一次被圣武士攻击以来的所有情绪彷彿在怒吼中倾泻而出,与负能量闪电一起灌进牧师脑中。
直到焦烟从男人盔甲下窜出,布林无力地跪倒在自己身上为止。
艾尔斯喘着大气,必须用尽力气才能撑起这个穿着全身盔甲的牧师。
「咿--!好重!」
男人气若游丝,虚弱到连钉头鎚跟盾牌都拿不住,纷纷脱离控制重重砸在石头地板上。
「……是你赢了……艾尔斯……」
「那布林叔叔可以放我走吗?」
「呵……恕难从命……就算你杀了我也办不到……」
「为什幺要做到这种程度……就算这样,你跟爸爸也不可能……」
男人仍倒在艾尔斯怀中,迟迟不说话。
「布林叔叔?」
悠长的叹息,那是永远无法达成愿望的哀伤。
「……我知道……但谁说不可能就不能为了他做些什幺呢?」
「为什幺……杀死我……是为了爸爸……?」
「因为你跟卡蜜拉是恶魔……是他人生中的污点,这个世界不会接受……恶魔之夫一手打造出的基金会……所以……我必须在世人察觉前让你们消失。」
「布林叔叔……」
「所以如果你不杀了我,未来我还是会盯着你……这是我们之间绝对不会结束的战斗……」
「为什幺……」
艾尔斯的话没有说完,因为知道即使问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慢慢推开布林,让牧师跪坐在地。
自己则缓缓抬起右手,以黑色灵光缓缓凝聚在掌心。
直到足以吞噬灵魂的程度。
可是却迟迟下不了手。
并不是因为布林是爸爸的朋友,也不是因为对方曾经照顾过自己。
而是因为这个牧师的所作所为都是『正确无误』。
『因为避免阿卡迪亚受难所以消灭可能引发毁灭的恶魔。』
『因为不想让基金会名声一落千丈而消灭可能导致结果的两个汙点。』
那幺『因为不想被揭穿而对菲芙痛下杀手』的自己又有什幺资格去取布林性命?
杀还是不杀?
艾尔斯闭上眼,摇了摇头,纵使想破脑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先生!你不能进去!」
大门外突然响起女性的惊呼。
「为什幺我不能进去!」
中年男性得声音让艾尔斯感到异常熟悉,连原本恹恹一息的布林都猛然睁开眼睛。
「先生你要做什幺!」
两人都望向大门,既期待又怕失望。
突然间,黑到发亮的斧面窜出石墙。
将表面砍出一条缝。
接着又是一斧。
「先生!你不能这样做!」
但持斧的男性依然没有理会阻止,一击又一击的劈开石墙。
最后终于凿出个洞。
看着男人背光的身影,艾尔斯激动得全身颤抖。
「我来接儿子,顺便找朋友叙叙旧,有什幺不能?」特尔斯将斧头挂在肩上,露出豪迈的笑容。
「还是一样乱来……」布林靠着墙壁坐下,露出来自内心深处的微笑。
红髮少年看着爸爸,蹒跚地走向大门,武装的心随着与父亲的距离一步步缩短而慢慢融化成泪水。
他有好多话想对父亲说,好多事想跟爸爸讲。
原本以为永远不能再见面的家人就在眼前,顾不得还穿着盔甲便扑向刚跨进大厅的特尔斯。
「爸爸!」
被儿子如此热烈拥抱,特尔斯笑得合不拢嘴。
「哟!乖儿子怎幺啦!才一个月不见就这幺想爸爸!」
「爸呜呜爸爸呜啊啊!」艾尔斯整张脸埋在父亲怀中,哭到话都说不清楚。
特尔斯抓住儿子的腋下,像个公主般抱在怀里。
「怎幺还是这幺爱哭……」
看着老朋友漫步走向自己,布林挂着营业用微笑,眉头却是微微皱起。
「特尔斯……没想到你难得来拜访我竟然是这种状况……」
「哪里,我还要谢谢你!」
「谢谢……我?」
布林被搞得一头雾水,但他随即注意到大厅里不知何时躲着一个小女孩。
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放声大笑,用一种看喜剧的态度讽刺自己。
「哈哈……呵呵呵……我真是笨……难怪你要问有没有请迪麦亚帮忙……原来是你自己去找她了。」
「没错,就是本小姐我喔!」
回话的不是特尔斯,而是从柱子旁走出来的女孩。
迪麦亚顶着一头亮丽的褐色短髮,淘气的神情跟娇小的身材总让人误会她的年龄,在加上稚嫩又天真无邪的应答方式,穿着随处可见的亚麻色布衣,让大多数人都认为迪麦亚是个顽皮的孩子。
「都已经是快四十岁的阿姨了还在装小女孩……」布林的语气瞬间变得跟刀刃一样锋利。
「你也是快七十岁的人啦--半精灵哥哥--」迪麦亚食指抵着嘴唇、双眼半瞇、卖弄风骚地看着牧师。
「哼……」牧师故意撇过头,没注意到逐渐朝自己靠近的半身人女性。
「不过真是可惜呢……明明是这幺好的男人……」
迪麦亚来到布林身前,故意弯下腰用脸对着脸,布林只好转向另外一侧。
「不过我是不会放弃的,迟早会让你对我倾心的喔!」说完她绕着柱子唱唱跳跳,看起来就像个恋爱中的少女,不过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什幺一样说道:「啊!特尔斯!如果要我帮忙瞒着你两个老婆的话记得给封口费一千金币喔!」
「还要封口费?」
「当然啦!如果让她们知道你放任儿子女儿落入险境……没我的事就走啦!」
「好好好!我回去给你就是了!这个死要钱的……」
「成交!小姪女走啰!」
当迪麦亚再次绕到柱子后面时,顺手拉出另一个半身人少女--艾尔斯的同学婷玛。
「艾尔斯掰掰啦!」
两个半身人女性齐声说完后跑跑跳跳地离开大厅,如果不是她们飞身跳出石墙洞口的动作如此流畅,艾尔斯还以为只是两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女孩在打闹。
「咦?爸爸……难道婷玛是……」他不愿意继续想,越想越可怕。
「对啊,谁叫玲宁不愿意跟你一起上课。」
果然是这样,他终于理解卡蜜拉妈妈口中触脚的意思。
少了两个聒噪的盗贼,修道院大厅顿时安静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尴尬。
「所以说……就是这样。」特尔斯耸了耸肩。
布林则是叹了口气:「没想到你会用我来训练你儿子,难道就不怕与整个培罗教团为敌?」
「那个时候我自然会有办法。」特尔斯又再次露出豪迈自信的笑脸。
「真是的……」
「艾尔斯将来可能要面对全世界的冒险者,如果连你这关都过不了,以后也活不下去。」
「所以将儿子推下山谷吗……不愧是卓恩家的传统……」
「我可是自己走进山谷,跟那死老头无关。」特尔斯对这个说法斥之以鼻。
「呵……诡辩……」
特尔斯没有回答,彷彿看透了对方还有话要说,只是静静地等待,顿时让大厅陷入沉寂。
压迫感让布林眉头深锁,手掌心不断冒汗,欲言又止的嘴唇最后还是忍不住吐露出心声。
「……我可以……再去拜访你吗?」说这句话的同时,牧师不敢看着对方的眼睛。
「当然,就像你说的,拜访朋友还需要理由吗?」
「哼……真是受不了你啊……」虽然嘴巴上这幺说,布林却鬆了口气,脸上挂着满足微笑。
「噢!对了!下个月基金会要办纪念会派对,请你一定要来。」
「……我可是很忙的,记得寄邀请函给我。」
「当然,我这就回去寄,那就先告辞啦。」
特尔斯抱起儿子,头也不回地漫步走向大门。
看着好友怀里的艾尔斯,布林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个疑问,只怕现在不开口便再也没机会。
「等等,艾尔斯。」
听见自己儿子的名字,特尔斯停下脚步,让艾尔斯面对布林。
「为什幺无怨无悔的付出,没有爱就做不到呢?」牧师微笑着说。
红髮少年紧抓着父亲,不知该如何说明,但如果不给一个答案,恐怕连父亲都会追问下去。
「其实……是玲宁的书上写的……如果没有爱当支柱……人就不可能无条件付出……」他没有说谎,只不过那本书被藏在床底下。
「……有趣……真想看看那本书……」布林闭上眼,露出苦笑。
随着谈话结束,特尔斯再次动身离开修道院。
「那就下个月见啦!布林。」
牧师没有回应,只是挥挥手,看着朋友跨出大厅石墙,在武装人员的警戒下彷彿进出无人之地,转个弯便消失在布林视野中。
「祭司长!」门外的修士神色紧张地望进大厅。
「让我静一静……」
「可是……」
「我说让我静一静!」祭司长开口大吼。
不同于平时温文儒雅的样貌,布林反常的表现让修士们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默默退开。
让大厅里只剩下安宁。
「你应该去当盗贼,年轻的牧师。」祭司长对着所靠墙壁另一侧的人说道。
「……祭司长何时发现的?」
「从我靠着墙壁休息开始。」
「……嗯。」
「儘管嘲笑吧,我们都是习惯被饲养的狗,既忠心却又摸不透主人的想法。」
「……请不要这幺说。」
布林没有理会对方的制止。
「或许未来你也会察觉自己对主人的感情,踏上相同的道路,终有一天会理解我。」
「……我永远不会。」
「是吗?我等着看。」
影靠在门板上没有答话,许久后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