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需要这个。」索利安拿起不灭明焰火把。
他走到写着艾尔斯名字的木柜前轻声咏唱了几个符文,抽屉便自己打开,像是里面装了机关一般。
艾尔斯因为身高不够所以没办法看到内容物,只能等待修士在里面翻找。
不过并没有等太久,几秒后男人便拿出两样物品--能够阻断侦测思想的项鍊与西比奥的遗物戒指。
「这个是……」红髮少年表情错愕,毕竟能够在这里找到失物实在令他意外。
「对你来说很重要吧?难道离开前不想带走吗?」索利安将宝物交给红髮少年,后者双手承接,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
「不……嗯……想……谢谢……」
「别客气,如果能为过去所犯的错做一些补偿就好了。」修士轻轻关上抽屉,露出沧桑的微笑。
「对不起……说了这幺过分的话……」艾尔斯戴上项鍊,双眼不敢直视索利安,回想自己刚才大放厥词的样子简直害羞地想找个洞钻进去。
「不,你说的没错,我们确实是做了很过分的事,以神谕做理由就光明正大的攻击小孩,把他关在暗不见天日的牢房里,该羞愧的应该是我们。」男人边说边往证物室深处走。
红髮少年碎步跟上,发现修士正摊开一张绘製了建筑物分布的羊皮纸,艾尔斯探出头,在不妨碍索利安的状况下看着地图。
「这间修道院为了不让囚犯逃跑,能够进出的开口只有两个,分别是正门跟倒废物的垃圾处理出口,除此之外的围墙上都设有警报,翻墙进出或从上空飞走只会让警备更快找到你,当然,所有囚犯都被下了法术,绝不可能传送离开。」
「嗯……那可以帮我解除这个法术吗?」艾尔斯歪着脑袋。
「负责施法的人程度比我高,可能没办法,不过不用紧张,我会带你出去。」
「怎幺好意思!愿意帮我就很感谢了,要是害你……」红髮少年原本想讲『受伤』,但这两个字让他想起了刚才门外的喧闹,艾尔斯赶紧抓住男人衣角说道:「比起这个!我希望索利安修士可以帮我一个忙!」
「有比从这里离开更重要的事吗?」
「有的!刚才外面说跟那个叫藤村打起来然后受伤的人可能是我朋友!索利安修士可以代替我去看看吗?我怕他们……」
「来救你的人吗?」
「嗯……」
「他们的名字是?」
「菲芙.蒙瑞拉跟影。」
「艾维城的首席法师啊……那你呢?」男人狐疑地看着红髮男孩。
「我……只要知道怎幺走,我自己就可以出去了!」
「不对,如果没有牧师或修士带着,任何人都无法进出泰伦修道院。」
「这样啊……我有办法!」
艾尔斯缓缓咏唱咒语,右手直指天际,让指尖的灵光环绕全身,最后完整包覆红髮少年。
当魔法快速散去后,站在原地的已经不是穿着赤色大衣跟亚麻色宽口短裤的男装少女,而是身披白色牧师法袍,以薄纱覆盖头顶的红色长髮女祭司,身高还比原来多了一吋,胸围也多了一吋。
艾尔斯双手拉着裙襬,脚步轻盈地原地旋转,蕾丝裙跟薄纱随着动作飘逸,梦幻程度让原本昏暗的证物室充满了希望跟光明。
「如何?」『少女』洋溢着灿烂笑容。
「太耀眼了……」索利安单手捂着脸,故意转到艾尔斯看不见的方向。
「咦?」
「纪录上写你是男性吧?不是应该变成男生吗?应该要穿男生的服装吧!」修士指了指自己。
「嗯……对耶!」
艾尔斯再次施法,将自己变成一名胸部完全平坦、身高没有任何改变、面容髮色却仍维持原样的『男性』祭司,穿着与索利安一模一样。
『男祭司』张开双臂,用天真无邪的笑容问道:「这次怎幺样?」
虽然没有刚才的少女氛围,却换来一种异常的妖豔。
「这个毁灭内心平衡的恶魔……」索利安一手扶着额头,另一只手却捏紧鼻肉。
「嗯?」
「你看起来只是个发育不良的女生,而且还女扮男装,这样只会迎合某些人的癖好!真怀疑你爸妈平常是怎幺教你的……」
「咦?不是这样吗?」艾尔斯歪着脑袋。
「当然不是!男生脸部轮廓要粗旷点!而且是短髮,脸也不能这幺美型,你现在还是太显眼了!」
「呜……好难想像……」
「变成你认为最有男子气概的人总可以吧。」
「……我尽量……」
什幺是男子气概?其实他不是很清楚,但如果要说一个男人该是什幺样子,艾尔斯倒是想起了某个愿意为所爱付出性命,毫无畏惧对抗巨兽的勇敢男人。
『布雷德』--或许这就是他心中一个男人该有的模样。
『男祭司』又施展了易容魔法,变成了一位随处可见,但体型略为壮硕的褐髮男子,虽然身高没变,但举手投足让他看起来比实际上高大许多。
艾尔斯模仿布雷德的动作,双手插在腰际,用低沈的嗓音问道:「这次总没问题了吧。」
「嗯,确实看不出一点女人的样子,而且又是大众脸,就算说自己是某个新进实习牧师也不是问题。」
「嗯……好吧。」在艾尔斯眼中每个人都是如此特别,导致他无法理解为什幺索利安会这幺说。
修士再次面向地图,食指抵在标记为『证物室』的方块上。
「这是我们现在的位置,你出去后左转,走到底之后打开右边这扇门,接着来到集合场,你打开左手边那面墙中间的双开大门就会进入大厅,只要走出正对面那扇门就可以离开了。」索利安随着不断解说,右手也不断在羊皮纸上画线,最后来到写着『正门』的位置。
「我了解了。」
「真的不需要我帮忙?」
「嗯,那两位朋友还要请你多帮忙,拜託啦!」『布雷德』露出豪迈的笑容。
「……易容魔法也会影响性格吗?」
「我只是认为这个人就应该是这样……我是这幺认为的。」
索利安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感觉他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我就不多问了,待会你先出去,如果走廊上没人就敲两下门板,然后你就照着刚才说的走,几秒后我就会去找你朋友。」
「了解,就这幺办。」
「那幺开始吧。」
艾尔斯走向证物室的唯一出口,说来奇怪,光是变成布雷德的模样就令他充满勇气,动作与动作间都不带任何迟疑,彷彿浑身充满了力量。
不,正如自己所说,布雷德就应该是如此。
艾尔斯解开锁扣,拉开门把,豪迈地跨步而出。
走廊上没有半个人,也没有任何靠近或远离的脚步声。
即使一切安静的出奇,艾尔斯仍打算按照计画行事,他轻轻阖上门板,然后在其上敲两下,接着头也不回地往左手边走去,打开末端的另一扇门。
可是在手伸向握把的瞬间,门板被从另一侧拉开。
对面站着相对高大的金宝先生。
「小子,怎幺现在才来啊?没听见集合指示吗?」肥胖的圣武士一脸不悦。
「对不起啊,刚刚调查那个逃狱的事情花了点时间,没赶上咧,集合宣布了什幺啊?」『布雷德』不好意思地抓着后脑勺,露出痞子般的笑容。
「算啦!看在状况紧急不跟你计较,上面说在抓回犯人之前都维持计画二。」
计画二?艾尔斯不懂那是什幺,但如果追问可能会引起对方怀疑,他看向金宝先生,思考着如何套出计画内容。
「对了,我好像没看过你。」圣武士狐疑地打量起对方。
「我是刚来报告的见习修士,叫我布罗德就好。」
「好家伙,欢迎加入打击恶魔的行列,让我们一起杀光那些恶魔杂种。」金宝先生露出满意的微笑,伸手拍了拍『布雷德』的肩膀。
「谢谢你,基……先生,我不会让你失望。」艾尔斯差点叫出对方的名字,但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来说知道对方名字反而可疑。
「那幺先执行任务吧,记得,计画二。」
看到圣武士用他肥胖的身躯挤过来,艾尔斯立刻让出道路,目送金宝离去的同时也鬆了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脸不红气不喘地欺骗他人,开心的同时也有些失落。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不管计画二是什幺,只要在开始前离开泰伦修道院就是他的胜利。
为此自己不能在这里耽搁一分一秒。
艾尔斯跨过门槛,来到索利安修士说的集合场。
这个室内广场空间挑高,除了悬挂在墙壁上的魔法光点外,连天花板都以镶嵌了不灭明焰的彩绘玻璃装饰,使集合场能维持一整年的明亮,但除了光亮以外,整个空间充斥着压迫感,令艾尔斯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可能是金宝所说的集会刚解散,场内人群纷纷回到岗位,鱼贯从艾尔斯身边通过,却一个也没正眼看他。
此时除了前方的另一扇门外,左手边墙壁中间也有一个双扇大门。
「应该就是那个。」
艾尔斯不顾自己与人群逆向擦肩,笔直朝双扇大门走去,伸手便推开两片木板,如果记得没错,这后方应该是『大厅』。
然而映入眼帘的大空间却完全异于想像。
纯白平整的石砖地板,以浮雕装饰的华丽圆形石柱座落两侧,角落摆放着大小适中还经过精心修剪的室内景观植物,整齐有序的长椅倚靠在墙边。
与其说这是个牢房大厅,不如说这是个华贵的布教厅。
除了正面贴满彩绘玻璃的大门以外,两侧都有不知通往何处的双扇门。
他很清楚自己该往哪走,但现场说不出来的诡异却令他寸步难行。
大厅里一个人都没有。
难道是埋伏?艾尔斯思索着,或许『艾尔斯』会遭到埋伏,但『布雷德』应该不会。
在小心地关上门后,为了不让追兵从后方跟上,他还特别找了跟长棍卡住门把,确定无法从内部拉开后才无声地循着大厅走,仔细观察每个角落,每根柱子后方,最后得到结论。
完全没有任何埋伏。
过去只在书上看过抵御外敌使用空城计,却没听过抓住逃犯使用空城计。
虽然第六感不断警告艾尔斯,但继续耗在这里也不是办法,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或许陷阱并不在大厅,而在出口那扇门上。
只要小心行事,多半不会有问题。
他蹑手蹑脚推开双扇大门的其中一侧,探出头窥视外部。
阳光普照的西方庭院,开阔的大门,站岗的圣武士,以及门外距离自己不到一呎的半精灵男性,同时也是与父亲友好却将自己囚禁在此的长辈--布林.托尔马。
布林穿着不同于以往,原本的祭司袍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金属全身盔甲,其完备程度不亚于装备精良的圣武士,除了腰繫挂着圣徽,右手更握持钉头鎚,左手扣着金属大盾,全身上下散发出冷酷气息,彷彿随时準备面对战斗。
「布林……祭司长……」惊讶使艾尔斯忍不住喊出对方名字。
听见呼喊后,布林看向大门,正好与『布雷德』对个正着。
「年轻的修士,我刚才不是说过执行计画二吗?」祭司长冰冷地看着对方。
「抱歉,祭司长,我错过了参加集合的时间。」
「那你现在知道了,快去动作。」看着『布雷德』迟疑的动作,布林叫住对方问道:「你看起来像是不知道计画二的样子,没人教过你吗?」
如果能由祭司长口中知道计画二的全貌自然是再好不过,艾尔斯打算拿出之前唬弄金宝的那一套。
「是的,祭司长,我是不久前新来的见习修士,能请祭司长教教我吗?」『布雷德』摆出不好意思地笑容,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
然后看着布林饱含杀意挥来的钉头鎚。
艾尔斯急忙向后跳,以未开的那扇门做掩蔽才勉强躲过这一击。
「祭司长!这是做什幺呢!」
布林转了转钉头鎚,将盾牌架在身前。
「你知道冒险者在深入敌阵时最常说的谎是什幺吗?」没等对方回应,祭司长自己先讲出答案。
「我是新来的。」
看着布林跨进门槛,艾尔斯不断退后,他见识过影的攻击,但眼前这把钉头鎚威力只怕远超过当时打击恐爪怪的那一柄。
「告诉你也无所谓,计画二就是所有成员禁止进出,守在出入口直到搜索队抓到人为止,这段时间里所有嫌疑人全部囚禁,无一例外。这样了解了吗?嫌疑人。」
眼看这一战绝无胜算,艾尔斯转头就跑,左右两扇门不知通往何处所以不列入考虑,他笔直跑向进来的那扇双开大门。
却在手伸向门把时被石头所挡住。
哪来的石头?抱持着这个疑问,艾尔斯低头看向石头的底部。
从地板不自然『长』出的石壁包围着门,完全阻断出路,而且这些石头还在上升,直到与天花板融为一体。
「想逃去哪?」
艾尔斯转头看向布林,对方已经关上出口大门,腰间的太阳神圣徽闪烁着魔法灵光,将大厅的四道门都用石墙堵上。
这个男人恐怕远强于恐爪怪,甚至连那个鲨鱼巨兽都不是他的对手。
难道上一个世代的冒险者都是怪物?
「不,让我说的更精确点吧,你还想带着那彆脚的伪装魔法到何时?难道需要我来帮你解除吗?」
若说黑袍刺客所给予的恐惧来自未知手段与无法防範的攻势,那幺布林带来的威压便是源自于看透一切的双眼跟难攻不破的铁壁。
而自己有的只剩谋略跟不逊于任何人的勇气。
虽然伪装成布雷德的时间短暂,但在透过扮演他的时间里,艾尔斯有了深刻体悟。
『举手投足间展现的自信会带来成功』。
虽然不明白原因,但艾尔斯非常肯定这个结果并非偶然。
他解除魔法易容,重新变回穿着赤色大衣与亚麻色宽口短裤、身材纤细的红色长髮少年。
不过原本娇弱与稚嫩神情不在,现在艾尔斯不论动作体态还是目光都充满了自信跟坚毅,而不再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
「很棒的眼神,艾尔斯。」布林举起盾牌。
「但你不配。」
语毕,祭司长重踏地板,整个身体在反作用力下如砲弹般向前弹射,转眼间已来到艾尔斯身前,準备下一秒将红髮少年压进石墙中。
艾尔斯并不是第一次面对冲锋,他抓紧时间朝右翻滚。
撞击发出轰然巨响,红髮少年看着石墙上的裂缝与毫髮无伤的金属盾牌,推测布林全身上下都经过魔法强化,威力跟防御自然也跟影不在同一档次。
「布林叔叔!我没有恶意!请不要这样!」
「从来就不是有没有恶意的问题!因为你的存在本身就是问题!」祭司长再次抓起钉头鎚挥过来。
艾尔斯只能抓起长椅朝对方扔,尽可能阻止对方行动,可是这些木製品在金属兇器下就像玻璃般,一敲就碎。
「我保证不会毁灭阿卡迪亚!我愿意在培罗面前发誓!」
艾尔斯并不想战斗,一方面是没有胜算,二来是就算打赢了也不能下杀手。
怎幺能杀死父亲的朋友?可是不杀又会伤了对方自尊,将来只会引来更多杀机。
多方考量下,他只能一边迴避一边试着说服祭司长。
「恶魔发的誓不能信,这是常识!」布林的钉头鎚因为挥空而打在石柱上,刚好砸烂一个勇士浮雕。
「要怎幺做才能让你相信我!」艾尔斯躲在圆柱后,注意对方是否从右边追上。
「死,只有死掉的恶魔才值得相信。」
布林的声音出现在身后,即使穿着全身盔甲,祭司长仍安静无声地从另一侧靠近,并且挥下致命一击。
这完全超乎艾尔斯想像,他即便注意到话语也无法迴避已经朝自己袭来的钉头鎚,只能勉强向前弹跳,尽量压低身体来闪躲。
不过鎚上尖刺仍无情地划开赤色大衣,在红髮少年的背上留下两道伤痕。
儘管艾尔斯早有心理準备,但背上除了热辣感,伤口处还多了如火焰灼烧般难以忍耐的痛苦。
「呜……」
疼痛令他失去平衡,不断在地上挣扎却仍无法扑灭背上不知何时燃起的火焰。
「很痛吗?在这受神祝福的武器面前,恶魔的防御没有作用,而且神圣力量将会灼烧邪恶,这股疼痛这正是你不该存在的最好证明!」布林步步逼近,背光让他看起来更加可怕。
感觉稍微缓和后艾尔斯才赶紧远离对手。
「我是……邪恶?因为我是恶魔混血儿?」红髮少年努力维持意识,避免因为失血过多晕厥。
「不,不是。」
「那是谁……」
布林知道问题的答案,所以只听到三个字就打断了对方。
「是诸神,以你的行为判断善恶。」
祭司长稳健漫步走向艾尔斯,后者则慌张的维持距离。
「行为……我虽然犯了错,可是已经好好道歉了!这样也算邪恶吗?」
「那种开玩笑般的恶作剧并不是邪恶。」
「那是……什幺时候……」
艾尔斯不断推出长椅,永远与对手保持中间有障碍物的状态。
「你真的不知道?」布林停下动作,侧眼看着闪进自己左边死角的红髮少年。
「……我不知道……」
眨眼间,祭司长冷酷无情的表情不在,彷彿对所见之人不屑一顾,眼神中充满鄙视与无法忍受与之共处的厌恶。
「我对你很失望,艾尔斯。」
「咦?」
「竟然对自己犯下的罪行毫无印象,代表从一开始你便不认为那是邪恶!」
艾尔斯不断回想,成长、就学、旅行,从进入法师学院开始一直到第二次任务实习,他想不起来自己有做过足以被众神判定为邪恶的行为。
「我说过,我一直都看着你……不管是在学校、在森林里、还是在迷雾中……」
当布林提起最后一个地点,红髮少年终于想起他一直不愿回忆的过去--第一次被其他人发现真相的恐惧……以及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恶意。
「不……等等……我……」艾尔斯想阻止对方继续讲下去。
那是他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永远只属于自己的秘密。
而且是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秘密。
但祭司长仍不顾艾尔斯意愿坚定地缓缓说出口。
「从你为了隐藏身份而杀死菲芙.蒙瑞拉开始,众神便将你判定为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