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藏雷微微张开那双深邃星瞳,稍伸懒腰,摸到一条薄被,他轻握着被子,心头有些暖意,望柜檯看去,掌柜的却是李裴祎,而非虞灵虹。
「公子醒了,这儿有碗粥,是虞师姪出门前为你留的。」李裴祎稍以手指比向柜檯上一汤碗后,回头专注磨药。
藏雷睁大双眸,不悦道:「她又跑哪去了!」
李裴祎回道:「昨夜老夫找到解方,师姪便代劳至城外白华坡摘採,午时前应会回来。」
闻言,藏雷鬆了口气,开始品嚐热粥,不知为何,这平淡无奇的素粥竟也让他的心窝暖暖的……
「等等……」藏雷忽尔眉头一挑,道:「你为何称她『师姪』?」
李裴祎面不改色,道:「公子在意我与师姪的关係?」
「随口问问。」藏雷有些心虚,喝口粥佯装漠不关心。
李裴祎再道:「其实公子该在意的并非老夫与师姪的关係,而是……」他刻意拉长语气,想看藏雷的反应来决定是否该往下说。
藏雷的手拿着汤匙,却放在嘴前迟迟没有入口,果然竖耳听着。
李裴祎露出一抹淡淡微笑,后语重心长道:「师姪的身子状况十分不好,若无奇蹟,只怕活不过三个月。」
「哐啷!」
李裴祎才说完,藏雷便砸了手中汤匙,他大眼瞪着李裴祎,李裴祎亦直愣地和他相视,并且微微点头。
藏雷故作镇定,道:「你该不是和她联合起来骗我?」语气难掩些微颤抖。
李裴祎轻叹一声,回头继续磨药,道:「公子要这幺想,老夫无可奈何,唯劝公子一句,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
想着虞灵虹那苍白如雪的面容,还有倒地吐血那一幕,藏雷已然信了这番话,他再看向佩剑「青雷」,忆起虞灵虹舞的那把「赤虹」,虽无记忆造过那把兵器,但那剑无论外型和质地皆与他的青雷如出一辙,肯定是出自自己之手……
虞灵虹既能让他亲自铸剑,或许……
藏雷晃了晃脑袋,脸色异常凝重,道:「告辞。」
白华坡上,此地只有一间屋舍,其余地带皆长满白色串花,那花最矮的也有半个人高,一片银海好似糖霜染色,佳景如画,美不胜收。
然而藏雷毫无心思欣赏美景,一心寻着那单薄身影,寻了许久,他始终找不着虞灵虹,差些一个怒火就要引雷毁去这些碍眼花草,唯怕误伤灵虹,只好鬆手作罢。
他沉叹口气,道:「自个儿身子虚疲,还有闲暇功夫管他人死活,搞不懂妳想什幺!」说着,拿起腰间酒壶大饮一口,不知何故,这口酒味显得苦涩许多,毫无舒畅之感。
藏雷觉得没劲,放下手中酒壶,叹道:「罢了罢了,去前头的人家打探看看。」
藏雷快步前去屋舍,快到门口时,却见一男一女不断来回拉扯,那女子着一身素服,背后揹个装满白华花的篓子,正是虞灵虹。
男的……管他是谁!
见虞灵虹让人拉着手腕时,藏雷心中一股无名恼火迅速窜升,他上前甩开那男子,把灵虹拉到身后,还不及看清那男子的脸,那男子已上前揪着藏雷的衣领,斥道:「臭小子!你哪来的!」
「子吾?」对着熟人,藏雷却不及将那充满杀戮的双瞳柔化,看上去仍杀气满载、万分骇人。
那男子正是魏子吾,他过去未曾见过藏雷真容,一开始还认不出此人,但看这眼色熟悉得如此惊心,便是鬆开右手,狐疑道:「你是……雷……?」
「嗯。」和兄弟重逢本该欣喜,只叹藏雷尚有满腔怒火没处发洩,便是冷应一声,转头看向虞灵虹,道:「你们怎幺会在一块儿?」
原来魏子吾十年前便定居于此,而十年之约至时,子吾得了和田坪镇居民相同的「风寒」,唯他自诩医术不错,倒没前去就医,一直在屋裏养病着,徐韩也常来看顾他。
方才他出外走走,一个头昏晕倒在花海之中,受虞灵虹所救,灵虹确定子吾亦是中毒后,替其施针并餵他服下白华花,顺利将毒清除体外。
唯这十年徐韩时常耳提面命魏子吾不许觊觎嫂子,子吾已多年不见虞灵虹,这回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一时按捺不住私慾,不断向灵虹示好,望她能留下来陪陪自己,两人因此起了争执……
看来魏子吾没什幺改变,仍同十年前一般莽撞啊!
藏雷还气在上头,无心与魏子吾叙旧,只道:「徐丫头人呢?」
魏子吾亦不敢正视藏雷,只摇头道:「那丫头向来来无影去无蹤的,本说好等魏某痊癒一同上骸岩峰拜会雨大人,可她这回一收到仁景的信就等不及,跑啦!你们的事魏某大抵也知晓了,雷兄弟,你……当真忘了虞姑娘?」
刚刚在屋里魏子吾即不断以此事作由,游说虞灵虹放弃藏雷;而在骸岩峰时,藏雷亦曾言明把她让给魏子吾……想到此,灵虹登觉心里有根刺,担心藏雷会再次作媒将她拱手让人。
「不错。但只要我在,没人能逼她做不愿做的事。」语毕,藏雷抢过虞灵虹背上的竹篓,再道:「回镇上,他们等着解药。」
见状,虞灵虹原有些诧异,反应过后,心里油然欢喜。
回到镇上,在虞灵虹分配解药同时,藏雷亦和李裴祎借了个药炉煎药。
一刻钟过,藏雷将药汤带去后堂给虞灵虹,孰料左右张望又不见芳蹤!
李裴祎瞧见藏雷,细语道:「镇上有些喧哗,师姪怕是有人毒发便去瞧了,魏公子也陪她一同去,公子不必太担心。」
「有他在我才担心。」藏雷呢喃两声,不耐地放下汤药,旋即出镇查探。
镇上,一群镇民围绕在一矮舍前,探头一看,只见一二八年华的水灵姑娘,她穿着一身黧黄色的衣裳,揹着「卖身葬亲」的牌子,在三具尸体身边泣涕如雨,模样实在惹人怜惜。
「这不是邱家那三口子吗?怎幺全都……」
「对呀!难不成都是因为这次风寒死的呀?」
「可他们家不是只有三口人,那这小姑娘是谁啊?」
镇上居民议论纷纷,那姑娘梨花带雨仰面,娇豔欲滴的脸蛋更显她楚楚动人,她道:「小女子邱浮,是邱家的二女儿。」
「邱家啥时有了个二女儿?他们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吗?」一旁居民再道。
邱浮拭泪道:「各位有所不知,其实我……我和哥哥是双生子,可我手相天生断掌,算命仙说这是『剋亲薄缘』的恶兆,爹娘不忍把我丢弃,就一直把我养在深闺中,想说只要不报口子,就不算亲人……可今时爹娘和大哥都染上风寒死了,浮儿不孝,翻遍家里,却找不到太多值钱东西,没法给他们买个棺木,让他们入土为安……浮儿想不着法子,只好卖身葬亲,还请各位行行好买了浮儿,浮儿愿意做牛做马报恩一生啊……」说罢,又是一阵泣涕,看得众人心里纠结。
此刻,一名男子掏钱道:「呃……我买……」
话未说完,他身旁的汉子就将其拉住,道:「你疯啦!断掌剋亲!买不得!」
那男子抓抓头道:「可你瞧瞧那小脸蛋哭得又红又胀的,任谁看了都于心不忍啊……」
「欸,红颜祸水,咱们少碰为妙!」
闻言,虞灵虹深觉不悦,开始找着荷包,魏子吾见着直阻止道:「虞姑娘,妳要买她?恕魏某直言,魏某方才问过李大夫,这次事件受害者虽多,但死亡者少之又少……而这邱家一下就死三人,咱们都是身怀诅咒之人,知世间确有玄事,说不定她真的有什幺……」
虞灵虹摇头道:「人非货物,她只是想尽点孝心,赠她银子又有何妨?何况你已见过不少事面,为何会以此等无聊之事断定人的善恶?」
魏子吾尴尬道:「魏某只是不想姑娘染上麻烦,并非……」
「我出。」
虞、魏二人还未出手,蓦然有一男子喊声,他站到邱浮面前,及腰青丝、衬身紫袍、淡淡酒香显得他格外幽雅、脱俗,他自然是藏雷。
邱浮停止哭泣,抬头和藏雷对视,彷彿看见仙人降世,水汪汪的双眸尽透敬仰之情。
藏雷伸手将她扶起,道:「我随妳一同去买棺木,等等去镇外找个地方把他们葬了。」
「谢、谢谢!谢谢这位大哥!你的大恩,浮儿没齿难忘!」邱浮破涕为笑,嫣然甜美若桃花初放,且她过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头一回在众人面前露脸,白皙脸蛋上还抹过一笔羞涩,看得一旁男士是如癡如醉。
唯此刻,虞灵虹和魏子吾可是发愣得说不出话,藏雷缓缓走到灵虹跟前,道:「妳的药已煎好放在药铺,喝完后在药铺等我,不要跑走,我随这位姑娘去办事。」说完,和邱浮一同离去。
望着他们两人的背影,虞灵虹久久不能发语……
藏雷过去鲜少出手帮助他人,如今竟会协助邱浮,是否……他对这名女子别出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