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剑湖骑去古辛二人的马匹,一路快马加鞭赶回陆宅。
可他方到门口,那黑眸忽尔失色,思绪彷彿被人抽空,全身颤抖无法自持。
只见屋宅已成断壁残桓,草皮焦黑、屋樑毁败,该是遭烈火焚烧过后的情状。
「婵妹!苏姑娘!」陆剑湖发了疯似地冲进废墟中,一心祈求两人能逃过此劫。
无奈天不从人愿,他那脚步才过门槛,即踢上一只焦黑如炭之手,他讶然一呼,将那人的身子翻至正面,只见此人容貌已让烈火焚烧得面目全非,从她身上残破的布裳来看,此人……该是苗树婵不错。
陆剑湖抽搐着身子,再往旁边一瞧,还有一具较娇小的黑尸躺卧一旁,而她──便是苏妤臻吧!
一场祝融之灾,无情夺去三条性命,陆剑湖颤着身子夺泪大哭:「婵妹──婵妹──啊──」
「桀桀桀……」
陆剑湖悲愤大鸣之际,一声冷笑却从屋外传出。
他喘吁一声,发恨地咬紧下唇,缓缓放下苗树婵的尸身冲出屋外,与屋外那人四目交接。
只见那人穿着一身黑袍,大鼻麻脸、獐头鼠目,尤其那嘴角扬得阴魅,更添可憎可怖,陆剑湖紧握左拳,嘶吼道:「黎介木!她们不过是一介女流,你何以下得了手!」
黎介木一副事不关己,轻佻道:「嘿,黎某不过是放火烧房,谁知道里头有人啊?唉,可惜你没听着方才那凄厉的呼喊……呼呼,可说是天上乐章,余音绕梁,现在想来……仍是通体舒畅、全身酥麻呀!」
「你──畜生!」这话字字划向陆剑湖的心,他睚眦怒瞪黎介木,恨不得将眼前之人大卸八块。
黎介木耸肩道:「陆兄不必这幺怨恼我,和我比起来,铁眺才要心狠多啦!无论如何,里头一位是他前夫人,一个是他媳妇儿,他明知黎某拿尊夫人来要胁你,还不是照样配合黎某把你支开?」
陆剑湖恨道:「我已照你所意去杀虞灵虹,你为何不守信用,还对婵妹下手!」
黎介木冷道:「她死了吗?」
「……可恶。」陆剑湖沉骂一句。
黎介木续道:「唉,其实你我本是同路人,应该联合起来杀了祭炎、夺取裘夏之力,后坐拥权力成为新王,将天下掌握在咱们手中……可惜陆兄就是不肯答应,那黎某只好忍痛视你为敌,就是用尽所有方式,也要挑坏你和祭炎的关係。」
陆剑湖冷道:「婵妹已死,你以为还有办法威胁陆某吗!」
「非也。」黎介木插腰道:「铁荷枫是尊夫人生前最挂念之人,你该不想让他这幺早去阴间和尊夫人团聚吧?」
「你──王八蛋!」说着,陆剑湖一跃步,朝黎介木穿出「破心掌」,谁料却是连爪带人直接从他身子透过去,并狠狠摔了个空。
陆剑湖站稳脚步,恨道:「又是影子……」
黎介木高声笑道:「黎某总算明白何谓『狗急跳墙』,你明知黎某懂得『造影』,虽说黎某不害怕你,但也没蠢到在这儿等你,让你有机会下手报仇。」
「废话少说,你到底想如何!」陆剑湖恨道。
黎介木哈笑道:「咱们打算在下回副庄主之聚除掉祭炎,你若不想铁荷枫出事,就配合咱们一起,不然……不只铁荷枫,连你,还有你慧剑别庄所有下属,黎某都会一一送下黄泉!你好生考虑,哈哈哈──」
语毕,那魅影化作轻烟,黎介木就似人间蒸发般,再不见他的蹤影,仅留下数声悽狂笑语。
陆剑湖失神地跪在地上,本该流尽的泪终忍不住再次崩落……
好一阵子过去,他踉跄地回到屋里,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替两人安好坟墓,让她们早些入土为安。
造好坟后,那黑中夹白的长髮转瞬间已化作一片雪白,他忍着悲恸,在两人墓前起誓,定会助古仁景将铁荷枫给平安救出,以偿两人心愿!
另一头,朱雀已载着二人回到那外表看似荒山,实则山川壮丽、风光旖旎的骸岩峰。
古辛二人被挡在结界外,辛痕踱步徘徊,寻思道:「该怎幺办?严公子肯定没料到咱们会来,要等他出山……不知要等多久呢。」
「……我可以解开结界。」许久,古仁景轻喃一句。
辛痕心花怒放道:「当真?咱们都明白志弘解结界的方式,不过……只知方式却没有相应力量,这样解得开幺?」
古仁景沉色道:「实不相瞒,此结界是我前世所造,师父在里头之所以得安养身子,多半也与我有关,如此……我自然知道解法。」
辛痕诧异一呼,道:「原来一直是你帮了严公子啊,臭脸,你真是厉害!呵,你当初怎幺会想在骸岩峰造结界?」
「……恕我不便多言。」
辛痕鼻哼道:「又来了,你个大石头,现在逼问你,你肯定又说『不是什幺光彩事』对吧?罢了,哪天你想说时再说得了!」
古仁景微微点头,接着转身正对结界,他双手反覆快速结印,后喊一声「破」,登时让骸岩峰那无形结界化解。
眼下他们手握幻月画轴,容易成为眼中钉,故才迈入山里一步,古仁景即又将结界封回,以防贼人有机可乘。
两人朝严灵空的住所方向前去,屋外,一名穿着黑白长袍之人跪于聂飞若坟前上香,他长髮飘扬、神色肃然,侧面看去是俊美如玉,让人望之沉迷。
而他,正是辛痕朝思暮想的严灵空。
古辛二人上前问安,此时严灵空并无理会二人,仍跪在聂飞若坟前,行他每日例行之事。
两人相看一眼,默默退至一旁,双手纷纷合十,保持缄默不多打扰,待一刻钟时间过去,严灵空才起身看向两人,道:「久等了……嗯……只有你们二人?」
这是严灵空首次和古仁景面对面,仁景本欲屈膝请安,却让严灵空阻止,道:「快别如此。」
古仁景有礼道:「弟子古仁景,擅自就认师父为师,还请见谅。」
严灵空含笑道:「你肯认我做师父,我已十分欣慰,你且毋须拘礼,和其他人一样即可。只不过……在下或许没资格做你师父。」会这幺说,是因他多少知晓古仁景从前为「四神统领」。
这身分虽比不上四宫地位崇高,但古仁景早在父亲严逍做上南宫前就已被贬下凡,论年岁、辈分,仁景都在自己之上,那他又岂好以「师父」自居?
古仁景豁然道:「无论我前世是何身分,今世我已是古仁景,便是师父的后辈,还请师父莫因此而对弟子有疙瘩。」
辛痕「呿」了一声,道:「臭脸,怎幺你现在就分得清前世今生?平日却是死脑袋,怎幺也说不听,非要回去做仙不可。」
古仁景微叹道:「此二事不可相提并论。」
「哼,我不和你说啦!」辛痕转头,旋即转怒为喜,笑瞇瞇地看着心上人道:「严公子,小痕总算看到你啦,我和你说……」
屋舍内,辛痕将这段时间所发生种种,及柳希希以「幻月画轴」困住众人之事全部告诉严灵空。
听毕,严灵空面有难色,一方面是心疼聂志弘和虞灵虹两人接连遭遇不幸,另一方面却存有不解,道:「为师确实听过此物……可……那柳希希是何人?」
辛痕大奇道:「怎幺你不认识她幺?」
严灵空摇头道:「只知此人是飞云山庄副庄主,但从未与她照过面。」
古仁景寻思道:「恕弟子不敬,会不会与师父那段失去的记忆有关?」
严灵空一怔,原有些讶异古辛二人知道画上女子之事,但很快便想到应是聂志弘说出去的,就也不以为意,他深思许久,实想不起和柳希希之间究竟有何渊源,难道真与那段遗失记忆有关?
看心上人眉目微皱,辛痕鼓嘴道:「依我看,定是那妖女胡说八道,严公子就别为她伤神啦。当务之急,是先将大家救出来。」
「也好。仁景,请将那画轴给为师瞧瞧。」
古仁景把画轴递给严灵空,唯他还未触到此物,此刻竟是「轰」一声大作,一股炎气向画轴上冲去,差些将它烧尽,幸好仁景反应快,登时以仙力遏抑炎气。
「怎会这样?」辛痕大奇一呼。
严灵空面透无奈,道:「看来此物不足以容纳我的力量,眼下只能麻烦二位亲自进入画轴将他们带出来。」
「好啊!」辛痕欢欣地伸出胳膊,道:「严公子是否要在小痕的手臂上画下印记?嘻,你画上的,我一辈子都不擦掉。」
古仁景沉眸道:「……妳也要进去?」
辛痕呵笑道:「当然啦,能为严公子效力,是小痕的荣幸。」
古仁景嚥下一口水,道:「此行危机四伏,还是由我去就好,妳留在外头。」
辛痕把玩起云鬓,想了想道:「姆……这样我能和严公子好好叙旧,也行。」
严灵空浅笑了会儿,只觉这少女情怀有趣可爱,却丝毫没放在心上,道:「方才我感应过,里头共有四人,但一个印记最多只能带出两人,所以……只怕你们都得入内。」
「四人?」古辛二人眉头深锁,他们不知苏妤臻未被困入,自是充满疑惑,数道:「志弘、杨兄、铁兄、妤臻、华榛……该是五人才对?」
严灵空摇头道:「不,确实只有四人,究竟谁没在里头,为师并不清楚。」
辛痕抚腮道:「罢了,少一个被困进去是好事,等救到大家,自然知道是谁。严公子,事不宜迟,你快些帮我和臭脸画印吧!」想到严灵空将抚着她的胳膊点缀图样,那少女笑得花枝乱绽、合不拢嘴。
此刻,严灵空却又摇头,道:「骸岩峰上灵气凝聚,而此物颇带妖气,恐怕无法在此送你们入内,咱们还是下山一趟,找个隐密之处进行。二位,可知山下有何处适合?」
「姆……」辛痕敲敲桌子,忽地灵光一闪,道:「有!天佐镇附近有个冰鹰寨,那处已被志弘挑掉,现在该是荒废得很!」
「好。」说毕,三人同行下山往冰鹰寨之据点前去。
山下,三人通过那阴黑窄道,柳暗花明过后,是一座已带尘埃的旧宅邸。
邸宅内,严灵空运出灵力,在两人胳膊上轻巧绘下如「川」字般的黑印,道:「为师会在外头候着,待你们出来后,此记就会消失。切记,切勿流连忘返,一碰上危难即刻出来,先保住性命要紧。」
辛痕有些失望,不捨地看着黑川印记,道:「会消失啊……好可惜……」
严灵空轻笑一声,道:「仁景,待会儿你牵紧辛姑娘,以免入内时失散。」
「明白。」古仁景听令牵住辛痕,辛痕此刻只觉不是滋味,她心里并不排斥和仁景牵手,但在严灵空面前,就是觉得有些疙瘩……
尤其严灵空似乎只把她当小妹妹般看待,丝毫没对她上心,且从方才到现在,他还只称呼她为「辛姑娘」呢……
「咻──」
一声长音过去,严灵空蹲下马步,稍运气力于指,后以仙魔交相之气触发卷轴开启,没会儿,一阵烟雾迷漫,即将古辛二人吸入画轴内。
严灵空再造一气,于画轴四周製出白色障壁防御,接着,他沉色地走到屋外,轻叹道:「还请阁下出来相见。」
话才出,一如银铃般的笑声「喀喀」作响,声到人到,一抹轻絮蓦然从上空拂落,两脚轻踏于地,后现出一道紫纱魅影,正是那妖媚动人的女子-柳希希。
柳希希摀嘴呵笑,面泛红晕,道:「多年不见……你仍是俊朗非凡,总让奴家一颗心噗通乱跳,你坏死啦。」
严灵空望向眼前女子,恍然一惊,双拳不自觉紧握,道:「是妳?」
柳希希故作苦情,梨花带雨道:「是我,奴家就是那让你伤透心的可怜女子-柳希希。」
「原来柳希希便是妳……」严灵空慨歎一声,总算连结起所有关连,道:「柳姑娘何苦到今日还不愿放下?」
「放下?」闻言,柳希希翻脸比翻书快,她摆去悲戚神色,面容转瞬变得狰狞,喝道:「哼,你说得倒简单,当年你若肯娶我,我犯得着嫁给黎介木那丑八怪吗?害得我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仇恨……你要我如何放下!」
原来柳希希天生丽质,生了张倾城面貌,且她身材丰满玲珑,语带媚骨,年少时期,见过她的男子无一不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唯她自负美豔无双,这些路边野草她又哪里看得上眼?
她认为美人就该与英雄相配,而世上仅有如严灵空这般传奇人物才配得上她,她心念打定,便于五十余年前,处她二八年华之际,踏上寻严灵空之旅。
这路上她意外结识黎介木那猥琐,且早已入魔之人,黎介木首次见她直觉惊为天人,百般对她献殷勤,期望有朝一日能抱得美人归。
但她眼高于顶,一般野草已看不上,又怎看得上黎介木这等样貌奇丑之徒?
唯黎介木武艺高超、家财万贯,她捨不得就这幺放他离去,便将他利用得透彻,好几次用「成亲」作饵,引黎介木对她掏心掏肺。
可叹黎介木本为狡诈之人,方知柳希希心里早有别人,即逼柳希希嫁给他,谁料,柳希希竟狠狠羞辱他的容貌,将他骂得堪比猪狗……
黎介木恼怒之下,于她身上强灌魔气,迫她成为半人半魔的妖怪,如此一来,她便和他属于同种人,再没法歧视他!
柳希希虽因魔气而保容貌永远不毁,但最开始吸收魔气时,她如坐针毡,不知熬过多少冷热交杂、血肉纠绞的岁月……
每每回想起来,那如入刀山、下火海般的地狱之感……总是刺着她身子每一分、每一吋……犹如梦魇般挥之不去。
柳希希撑着残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骸岩峰守株待兔,那日,终让她盼得和严灵空相见。
她方见严灵空一眼,即对这翩翩如玉般的君子倾心,猛地恳求他娶她为妻,但严灵空从来不识此人,又岂会答应她的请求?
他见此女面色惨淡,察觉她被灌入魔气,虽无法答应与她成婚,倒愿意替她恢复常人般的生活,谁知柳希希一知严灵空不欲娶她,即是暴跳如雷,大肆咆哮……
她不明白,过往都是男人求她,何以这男子竟对她的美貌无动于衷?
两人谈判破局,严灵空无奈返山,柳希希不服,终选择自甘堕落,先是嫁给黎介木,藉着他的魔气成为真正的魔;后流连于青楼,以她仙姿般的容貌引诱、残害众多男客……
无论是有家室的、或只欲与她一夜春宵,后因顾及名誉而将她抛弃的、甚或真正爱上她的男子……
她都想方设法将他们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最后,留着全尸的还算幸运,惨些的,有的受凌迟、有的被扔入虿盘遭五毒啃噬、有的则被施以炮烙活活灼烧而亡……
五十多年来,死于她手上的男子就算无千,也五百有余,而今和她搭上关係却还倖存的,恐怕仅剩黎介木一人。
她试图藉这些人的悲恸来忘却那首次拒绝她的男人,可她从来是抱着仇怨过日,就是做再多转移目标之事,又如何能真正放下?
辗转过了数十年,柳希希再次来到骸岩峰山脚下徘徊,那日,她先见着一位约莫七、八岁的幼童,她听到那孩子童言童语囔着严灵空的姓名,那一刻,她认定这孩子是严灵空的骨肉,一时嫉妒作祟,朝他伸出毒手……
而那孩子,正是年幼时的聂志弘,那回他差些死去,幸好严灵空赶到将他救下,此事过后,严灵空对志弘多加保护,不许志弘再私自下山,并尽可能传授他武艺,好让他未来有能耐面对山下恶徒。
直到志弘年满弱冠,志弘请求师父让他下山闯蕩,严灵空才终于捨得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