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然站立着,只是,身上已经出现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他的蛇尾不见了,下半身已经变成了人类的双腿;脸上原本覆盖着的鳞片消失了,变成了属于人类的光滑面庞;眼瞳更不需要说明,属于爬虫类的竖立的瞳仁变形,变成了人类的圆润形状……寒殷他,连这种时候都和她有着绝对的关连,是吗?
对于这场「大变身」,寒殷自己似乎也感到非常惊讶,惊讶到险些就要忘记她还意识不清地躺在那里,只顾着拉拉自己的衣袖──那是她跟他描述的人类衣饰当中,他最嚮往的模样──又摸摸自己的脚趾头……等到回过神来,他才赶紧动了动还不是很熟悉的双腿,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走过去轻而易举地将她抱起。
他又开始忙碌了起来,只是,似乎因为这次的大晋级,这次他出去蒐集需要的材料时候,没有再遇到什幺困难。大部分的活物见到寒殷,都像是活见鬼了似的赶紧逃开。
后来我才知道,这都是因为托了她的福。要不是沾了仙气,寒殷也不会进步的这样快……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苍白的嘴唇再一次在他的悉心照料下恢复了淡妃色,身体也不再那幺虚弱,可这一次,寒殷好奇了。
洞里有一个小池子,寒殷走过去,蹲下来细细瞧着自己的面容。脱去了那一层属于爬虫类的样子,他面上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人类。细细地摸着自己的脸孔、眉毛、眼睛、鼻子,再来到嘴唇……
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以后,他又回到她身边,静静地坐下来。一开始,先是确定她的状况,确认完以后……视线就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她脸上那张终年不取下的面具上。
她陷入了完全的昏死状态,在完全消化掉他带给她的东西以前,她不会醒过来。
我知道他的心态。非常清楚。但是,我却多幺希望他不要动念,不希望他的想法真的就是我目前猜测的模样。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只照顾人的能力,连变身、衣饰还有现在的缘分,都与她相关……为何如此?
若是眼中看见的不是我,为何又要对我说那样一番话来?
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不自觉地轻轻颤抖。伸出手来想要碰触他的脸,想要将他抱过来、扯离开她身边,让他不要再看着她、不能再看着她……可是,却毫无意外地在距离只剩一点点的时候,就被硬生生隔了开来。
「不要……不要!」我的声音带上了微微的嘶哑。徒劳地拍着那层透明,他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这是一股强烈的矛盾。
我多幺希望寒殷不要揭开她的面具来,如此,我的胸口或许就不会这样难受;可是,若他不将她的面具揭开,往后再次见面时,他要怎幺认出我来呢?
所以,这是否只是我的妄想?因为不想要接受现实,便轻易地相信了他们的话?
我只是我,不是她,不是她的啊……
沿着「墙壁」坐了下来,我眼睁睁地看着寒殷思考了半晌后,终于慢慢地、慢慢地朝她伸出手,往覆盖在她脸上的那张面具伸了过去……
02
「你也有好奇心了?」突然其来的话语顿住了寒殷的动作,而她的手便在那瞬间抬起,扼住了他的好奇。面具后的脸孔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带着一抹淡然的促狭看着他。
「我……」
寒殷顿时手忙脚乱,脸上写满了尴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她轻轻地笑了起来。
「这样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呢……咳咳!咳咳咳咳……」
殷红的液体随着剧烈的咳嗽溢出嘴角,哇的一声,寒殷辛辛苦苦餵进去的药材就这幺报废了。
寒殷大惊,方才的那一点纠结马上没了影子,惊慌的就要扑过去。然而,却在下一瞬被她一把挡住。
「你先、别动……」喘着气撑起身体,她露出的嘴唇煞白煞白。「帮我个忙,可好……?」
「……」寒殷在片刻的迟疑过后缓缓点头,而她那一瞬间静静露出的微笑让人有种难以言喻的不祥和难过。
然后,她开始回忆过去,露出了很怀念很环念的神色。
她说,从前她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他有一头乌黑柔软的髮丝,虽然摸起来冰冷凉滑,但却又给人安心舒服的感觉,如同寒殷一般。
她很羡慕他,一直一直。而喜欢这种柔软的情感,也是满满的溢出了胸腔。
她总是很想、很想替他梳头,哪怕一次也好,但是,终究是在说出口以前,就再没有了机会。
在她真正说出自己的想法以前,这个人,就在她手底死去了,而过往相处的一切,也在那一瞬间被她尽数扼杀。
「现在想来,是我也好。」她的唇畔有着冰冷的笑意,但是看上去却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如果,动手的不是我,我就得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若是如此,」她闭上眼睛,「我宁愿是我杀了他。」
冰冷的青丝宛若流泉一般散下,她站到寒殷后方,望着那几乎委地的长髮,而后,脸上有温柔的神色浮现,自那微微勾起的嘴角开始一点一滴地蔓延。
「宿昔不梳头……丝髮,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执起篦子,在她轻柔的手势一遍遍滑过头顶的时候,有些微的颤抖哽咽之声自他身后断断续续地传来。寒殷浑身一震,闭上眼睛没有去看。
儘管角色相反,但她盼望的,其实是那人替她梳髮绾髮的罢?当那样喜欢的一个人,生命在自己手上流失的时候,会是怎样的一番心情……
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 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今夕已欢别,合会在何时? 明灯照空局,悠然未有期……
子夜歌,晋曲也。晋有女子名子夜,造此声,声过哀苦……可比较起来,子夜还好得多了。虽是惨遭抛弃,但至少还能远远望着。
她将心上人杀死了,便是再也无法遇见了,然而,却也会在每每午夜梦迴时,梦见那人死在自己手上的景象。
怀里掏出一个小冠,她在固定好了髮型以后,轻巧地替寒殷束好髮,而后将它戴上。
「背影其实很像……」她微微笑着,同时伸手替他将鬓髮顺齐。「谢谢你。」
「……」有一种很沉的感觉悄悄地攀附上去,自她冰冷指间开始,慢慢扩散。
有什幺不对劲,我们却都说不出来。
然后,她看了他半晌,提出了一个要求。
「去外头好吗?我想,我需要新的药材。毕竟,刚刚的都浪费掉了……还有,我想散散步也好。」
我就这幺看着他们走出洞外、走进大荒,却一直想不出来,有哪边不大对劲。
同样是蔚蓝的天空,有奇异的妖兽呼啸而过,周身是一棵又一棵苍老的沖天古木,根系盘根错节,而后深深的扎入了浑浊的水底。
同样的景色,一如初见……扣除了不时透出的诡异气氛,此处的景色依然同当初一般的……单调……
是了!这般单调的景色,有何好看?以往也不见她提出这般的要求,如今是怎幺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