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敢与君绝
01
我的眼前充满了灿亮的星星,耳边有着震耳欲聋的寂静,魂魄彷彿在一瞬间被抽离了身体,而我只能感受着,动弹不得。
「淆商!」有人在我耳边大叫着。玉昙的胸口在流血。「妳醒一醒!醒一醒!」一阵教人窒息的灼热自我胸口炸裂,有火在我胸前燃烧,像是要将我化作灰烬。
「──!」在我以为我就要死去的那一刻,灵魂却突然被一阵巨大的力道扯回,将我强行填入躯体。一切知觉感官终于在一瞬间归位,我猛地睁开眼睛,就这幺望进至蓝金色的眼底。
「……画师,」他皱着眉,喘着气,却渐渐露出一种鬆了一口气的样子。「画师。」有什幺自我手中抽离,我这才注意到我倒在他怀里,而他的手刚刚还紧紧抓着我的,掌心一片湿黏。
「……刚刚发生什幺事了?」我决定忽视他的不正常,先关住我本身的不正常是怎幺一回事。「梦,出错了?」
方才的绝望感如此强烈,我知道那绝对不是我想像的。只是,这样逼真的感觉我可以理解,被心爱的人从胸口插一刀,分明就是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样子,换作是谁都无法接受,所以,玉昙有那幺强烈的情感,我可以理解。
可是,后面接着出现的呢?我分明记得,在那股绝望之后,紧跟着而来的,是比她的情绪还要更加令我战慄的死意,彷彿身历其境,被一剑穿胸的不是她,而是我。
这种情况下,我一点都不相信什幺「感同身受」的鬼论调,毕竟这句话要成立得先建立在我这幺死过的前提上,可我虽然是死过了,却不是这幺个死法。就算是失忆,我也觉得我不是这幺容易就把这种事情忘掉的人,更不用说会把肇因记成车祸。
「……出了点错,梦境不太稳。」然而,至蓝却垂下了眼帘,别过了头,不知道是恰巧还是不愿意回答我。
我爬起来,却来了兴致,问道:「我刚才是不是快死了?如果我死了,会怎幺样呢?」
「妳。」至蓝似乎被噎了一下,而后才一脸认真的抬起头来,望着我。「妳不会死的,放心好了。」
「你怎幺那幺确定呢?」
「需要妳的人太多了,有很多人愿意牺牲自己救妳。所以,再怎幺样妳都会活得好好的。」
「需要我?」有一股不舒服的感觉自我心里涌了上来,同时却也觉得好笑,于是我便真的笑了出来。「可是至蓝,我是真的已经死了啊。」
如果刚刚的话只是虚情假意的安慰,我心里或许还不会那幺难受,可是,面前的可是至蓝啊,今天要我相信他会说谎,不如让我相信我还真的活着。所以,不得不承认,我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可是,他又怎幺能和我说这句话呢?
我人世间未完的性命就这幺断绝的时候,没有人来救我,反而就这幺让我落到这样的境地,迫使我在这样一个异世活下去。而现在,他说不论如何我都会活得好好的,因为有一堆人愿意救我。
我深刻地觉得,烛阴除了加强民生用品方面的开发以外,也可以去好好地钻研複製的技术,如此,他们或许就不需要这样战战兢兢地看管我穿着的这副躯壳了。
「画师……」至蓝向前踏了一步,一手提着红灯笼,一手朝我递了过来。他的脸上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认真表情。「梦境还未完成。」
他是来帮我的。从这个梦、与梦使者的交易,以及这盏红灯笼,都是。他就这幺静静地看着我,等我回应,而金色眼里饱含着的东西,教我怎样都无法对他发脾气。
是了,不管一切如何,都不是他的错、与他无关。
我挫败地闭了闭眼睛,而后才又无力地将手塞近他的掌心。他握了握我的手指,带着我在一片慑人的漆黑中向前跨了一步。于是,眼前的景色便再一次如同墨汁滴入水中一般,涟漪一样地扩散了开来。
***
染烟的束缚在一段时间后终于解开。一获得自由,他便同我方才一般徒劳地冲向了倒在一片血泊中的玉昙。
「玉昙!」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他如此失控的模样。她鹅黄色的衣袍已经被浸成了大红色,像是将要出嫁的红裳。枝头的昙花已经盛放到了极致,再过一段时间,就要成为落花。
这从一开始就是一齣悲剧,从他执意离开村子的那时候开始就注定要发生。而这一切最初始的原因很简单,简单得悲哀──只因他是九尾妖狐皇族的十四皇子。
九尾妖狐一族为了皇位一直内斗得很严重,而身为九皇子的君远和十四皇子的染烟正好是最有势力的两个死对头。染烟没有这幺快回来找玉昙,我想最大的原因也不过是想要在势力稳固以前保护她而已,没想到却还是阴错阳差的因为自己的追杀,让他们两个相遇了。
只能说天意如刀,造化弄人。
茶楼的人已经被惊动了,有人声自四面八方靠了过来,不用说,这也是君远计画的一环,只是,他已经全然不在意了。
「君远……又是怎幺想的?」我看着满脸泪水的妖狐一把将拖着最后一口气的女子抱起,无视了周围的人蹒跚离去。「染烟我可以理解,只是,君远呢?」
「他什幺都看不见了。」至蓝的声音淡淡地传过来。「他从一开始就拒绝。」
「所以他……完全不爱她吗?」我看着他们,就这样穿透了我们,而远方的另一个人脸色则木然地看着他们离去,总是习惯微笑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至蓝牵起我,转身跟着他们离去。「不是不爱,是他告诉自己不爱。」
是他告诉自己不爱……毕竟,一开始,他只是想将她作为打击对手的道具而已,所以,他也一直觉得,玉昙心里的人,不是自己。
这世界的人真是够了。
玉昙也好,君远也罢,为什幺,他们就不愿意开口问一问呢?只是单凭一棵死去的信物,以及一句睡梦中的梦呓,只靠这样就要判定一个人到底还在不在意自己,这些人真的很笨。
杀死她的时候,他心里在想什幺呢?
「利用她的魂魄。」
「什幺?」
「白凤凰死魂之力,强大。他以为只是道具、只是背叛……」至蓝平视前方,语气漠然。「他以为从来不曾属于他。」
玉昙被抱进染烟的府邸时,已经渐渐的没有了气息。染烟却似乎没有要放弃的意思,反而召集了一群密术士,在她的胸口置入一颗散发着迷人光芒的小珠子。
我觉得那非常眼熟。
「鲛珠。」至蓝马上给了我解答,而我们都知道,鲛珠的其中一项能力,就是凝聚魂魄。「失去死魂,白凰,会死。」
「所以这就是她还活着的原因?」我轻声道,看着那颗珠子被缝入她的身体里,而后,死气渐渐散去,她从濒死转为沉睡,但严格来说,其实也不算真的活着了,只是灵魂还在,身体也不至于残破腐败而已。
「不对,错了。」
「嗯?」场景切换。在她渐渐的康复以后,染烟带着几样从前双方熟悉的礼物前来探望,可她却像是变了一个人,虽然顺从,却只会用陌生及敌意的眼神看着他。
不单只是失忆而已,反而像是从里到外把这个人当作了敌人。
「她死了,确实死了。」她在他背后露出怨毒的眼神,又在他转向她的时候将那样的神情收起。而我从至蓝的解说中,渐渐了解的她不再同以往那样为笑的原因。
本来白凤凰、有着强大力量的圣兽,在君远一剑刺入她胸口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都是。被染烟救起、重新回到这世界上的,不过是靠着密术凝鍊出来的生物,一种名为「魅」的东西。
她失去了过往的记忆,只残余某些印象特别深刻的感情,于是,濒死的恨成为她最鲜明的记忆,可讽刺的是,她却忘了所恨何人。所以,另一个依稀活在她记忆中的染烟,变成了她感情的投射对象。
所以笑起来才那样锋利。所以他才依然这样不顾一切的护她。
原来已经死了。
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