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哒、哒、哒、哒……」我的脚步声回荡在拱型的长廊,空灵的回声不断传来,让我有种声音在整个古堡内缭绕的错觉。周围很暗,光线稀疏,透出阴寒。我不自觉地又往寒殷的方向靠了靠,虽然他的手同样让我觉得寒冷,可他身上的气味、他的存在,仍让我感到安心。
「……寒殷,」我忍不住开口,「我们这是要去哪?」
住在这里的这一年多我从来没有走过这条路,也从来没有觉得气氛这幺不对劲过。我又想起方才至蓝带过来的话,便皱着眉扭过头去问另一边的至蓝:「你刚刚说『他醒了』,是谁醒了?我们现在又要去哪?」
至蓝看了看我,言简意赅地吐了两个字:「妖王。」
「……」幺王是谁?
大约是我的眼神太过茫然,寒殷想了想,便停下了脚步,半蹲下来与我面对面,耐心地给我普及常识。我毕竟披着小孩子的外衣,就算平常表现再机灵,什幺都不知道也算是正常。
「画儿,我们身处之处,乃是妖王所属堡垒,名称『玄殿』。这里是妖界,是三千世界中的其中一个……」我一听玄殿这名字就无语了,取这名字的人不是完好用上了汉字的博大精深,就是太过单纯……。「玄」指黑色,所以翻成大白话来讲,就变成了「黑殿」,取其谐音,便是「黑店」……我到底进了什幺样的地方?
待他给我讲解完毕,又替我整理了一番穿着后,我们才又继续慢慢的走向走廊的幽深处。而在我要打出第五个哈欠时,才终于感觉到寒殷停下脚步。我们的面前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拱门,他伸手一推,轻轻将我送了进去,而后在门口温和地叮嘱我:「请先在此休息,我要去通报妖王,没事不要踏出房门,不然,会被……抓走的。」
「……」对于他那莫名的消音处,我突然觉得很惶恐,便马上闭紧嘴巴点点头,生怕大一点的声音会招来其他什幺东西。
房间内有个看起来很柔软的床铺,我想了想,小心地爬了上去,又揪起旁边的大枕头,万分郁闷地将它当作发洩对象,虽然我想做的其实是找个人来吐苦水,或者蹂躏一番。毕竟,当一个人被冲击了的时候,通常都会想找个人来和他一起被冲击,或是乾脆地反冲击回去,可惜我实在太小了,而这个城堡里的活人也没有几个。
「唉……」翻个身,我仰躺在床上,看着灰暗的天花,又想起了我初来乍到的情况──那时我睁开眼睛就感觉自己泡在水中,连自己发生了什幺事都没反应过来。直到窒息的痛苦激发了我的潜能,才让我将盛装着「我」和那些液体的容器敲破。然后,寒殷就出现在我面前了。
我当时以为我是大难不死,那场车祸不过是我的一场幻觉,而那时的情况则是一个梦境。然而现实却用时间残酷的打破我的臆测。
事实上,我以为我能活着,是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可是现在想一想,在我来之前,这具身体在那颗球裏面泡了据说有千百年,也就和个尸体泡福马林没什幺两样,这样一想,老天爷大概也是三分钟热度,好生好到一半就玩别的去了……
不过说实话,我觉得老天爷或许就是个人类自己想像出来虐待自己的存在。打个比方,某个人他打小就有个发财梦,所以他每天买乐透,可买了好几年也没见中过。眼睁睁的看朋友又是头奖又是二奖的,实在是让人捶心挠肝。可是,就在他要彻底放弃这个梦想的时候,头奖却又从天上掉下来了……
所以说我们可以知道,今天老天爷不是鬼畜系,就是人类长得太欠抽,可如果说祂老人家又不是人类想像出来的,就说明祂不但鬼畜,还超级心机,连虐人都能弄到让当事者以为是自己害的,该是一个怎样的境界啊。
所以说穿越重生这件事到底该当个天大美好难得的机会来庆祝,还是像中乐透就要担心挥霍一样,是个值得好好思考的问题……毕竟,中大奖的代价若是破产,那新生的代价也许就是再死一次……这幺说,这还真是个让人绝望的世代……
「唉。」我哀叹了一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顶上的光线却被一个黑影遮蔽,一双金色的眼睛出现在眼前,与我静静对望。
「啊!」我反射性地坐起身,额头撞上他下巴,一时之间,房间里就我俩的抽气声。「……你什幺时候进来的?」我一边揉额头,他一边揉下巴,泪眼汪汪,金色的眼睛蒙上一层薄雾。
「我很早就进来了……」至蓝揉着被我喀得慌的下巴,金色的眼睛里却没什幺情绪。一会后,他才重新调整姿势,正襟危坐地坐在床沿,一脸严肃地看着我,像是有话要说。那样子说不出的可爱。
「你有什幺事找我?」我歪歪头,也在他面前盘腿而坐。
至蓝眨巴着金色的眼睛认真的看了我半晌,而后问了一句:「妳可害怕?」
我可害怕?
这是个好问题,可我不知道他想听哪个面向的,只有看着他笑了笑。幸好他也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要是每个人都有那幺强大的求知慾,世界上最有钱的就是卖砂锅的了。
至蓝偏了偏脑袋,似乎在思考什幺。我静静地等待,看着他挟长的眼睛发呆,不知不觉就又有些发睏。
在我的脑袋开始一点一点的时候,他才突然开口道:「那妳可知,画师是何物?」金色的眼睛直直望着我,乾净的不可思议。
我思考了一下,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论字面上,我当然知道画师是甚意思,但他会如此问我,应该……不是问我以为的那层意思吧?呵呵。
「画师。」至蓝眨眨眼,认真的喊了我一句。
我呆了呆,「你们不是都喊我画儿的幺?」怎幺突然换了个称呼?虽然……至蓝好像也并没有真正喊过我。
「画师。」
「我……」
「画师。」
「……」好吧,算了。「什幺事?」
「这是妳曾经的名字。」
「……什幺?」我下意识地想卖萌。毕竟他此刻的神色太过严肃,实在让我有些不自在。我伸手向旁边一抓,却抓了个空,这才想起来寒殷眼下并不在我身边。
至蓝低下头,若有所思,而后塞了个什幺东西给我。白白润润的颜色,拿起来一看,才发现是只毛笔。「喏。」
「画了,就知道。」我疑惑地看看他,而他亦看着我,殷红的嘴唇吐出的又只是一个简单的命令句。
「可是,要画什幺?」
其实我试胆颤心惊的。我以为自己已经被他识破。毕竟,在我遭遇那场匪夷所思的车祸以前,我最喜欢也最擅长的事情──就是画画。所以在这一刻,我以为他终究发现了什幺,这个猜测教我差点连笔都握不住。
至蓝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捲轴,摊开来后是一幅大鸢。单用黑墨绘成,笔法粗犷豪迈,像是一笔挥就。纸张看起来很有年头,略为泛黄且陈旧,而墨也不知道是用了什幺墨,但是看起来品质却很好,颜色很均匀,又没有褪色的迹象。
「画这个?」我眉脚直抽,偏偏他又扯了扯我的袖子,喊了一声「画」。我只有认命的拿过墨条,正要磨墨,又赶紧放下来做出一脸疑惑地看着他。至蓝也和我对看了一会,好不容易明白了我的意思,才又慢腾腾地捲起袖子,姿态优雅地替我磨了墨。
「画师。」直到準备妥当,我要下笔时,他又扯了扯我的袖子。我忍不住皱皱鼻子,「干嘛?……啊!」
他捉过我的手,一下在我手指上扎出一个血孔,然后又迅速地将我的手指压在泛黄的纸上。
「你做什幺!」
他抽走捲轴,在空中用力一甩,顿时,让我眼珠子要掉下来的事情发生了──室内陡然出现一阵鸟鸣,然后、然后──一只巴掌大的鸟儿出现在我面前,歪着头看我。看那外型,赫然和方才纸上那只一模一样!我转头看向至蓝,又一把将他手上的转轴夺过来──上头空空如也!
「这、这是怎幺回事?」我穿来一年多,第一次碰到这幺令我接受不能的事!这幺大的信息量让我有些晕眩。
他却不跟我解释,只是将笔重新塞进我手中:「该妳画了。」
墨水在纸上晕染,使得画出的线条有些模糊,柔软的笔尖微微歪斜,轻轻划过的地方,便留下了抹灭不掉的痕迹。我颤抖着手,紧紧咬着嘴唇,觉得实在很想哭。寒殷怎幺还不来呢?
「吶。」无奈的收笔,我将纸交出,他看着纸上的大鸢没说什幺,把东西都收起,就跳下床走了,而最先前的那只迷你鸢也跟着他飞了出去。。
我呆呆的坐在床上,弯腰抱着膝盖,觉得特别孤单。直到睡意越来越浓时,我都还觉得浑浑噩噩的,不禁又想起了我初来时的情形。
我想,俗话说「有失必有得」,这道理显然是万年不变的。我的前世、我的生命虽然消逝了,却拿到了另一副新的,还附加特异功能作为利息;只不过一醒过来就在妖王家裏,还被剥了个精光,这点实在令人纠结……
我要好好想想,要是妖王是我老公,那我该高兴还是怎幺的?若他知道了这年头老天爷也玩「包装与内容物不符」的把戏,会不会一掌把我灭了?要怎样才能让人相信,这无良的世道里我也是受害者,要是真拍扁我了,我和这身体也就真死透了?
这实在是我不想思考的问题,可一切却是那样莫可奈何。而方才至蓝露的那一手,也让我不知道他究竟是要提醒我,还是警告我?
***
「叽哩咕噜,呼噜呼噜……」迷迷糊糊的,有一阵奇怪的声音传进我耳里。
「唔……」由于睡意正浓,我只是拨了一点注意力去听,但还是听不出来。「别吵……」
「唏哩呼噜唏哩呼噜……」我睁开眼睛,视线里是一片黑暗。床尾前方的阴暗处,不断传来我从刚才就一直听见的怪声,奇怪的是,我并未感觉到那里有人。
「叽噜咕噜,呼呼呼呼……」随着怪声渐强,我越来越害怕。
「……谁?」屈起膝盖,我慢慢往床头退。「是谁在那里?」
「叽哩咕噜……」怪声弱了下去,房间陷入了一片诡异沉默,只剩下我紧绷的呼吸声。就在我以为没事了的时候,突然,一声尖锐的怪声再次传来:「嘎──!」
「!」几乎是顺着本能,那一刻我抱着棉被想也不想的便侧身滚到床边,同时我本来躺着的那个地方,已经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一张大嘴巴给狠狠的咬成了两半!
「救、救……」我不知道我的脸色有多苍白,只是呆呆的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景象,发不出一点声音。边忍住虚软的双腿跌倒的冲动,我拚命的往门口移动。就在那张大嘴巴缩回阴影里、并用力的吧咂了一下嘴巴以后,我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要、要死了吗?那张嘴巴滴着口水,自阴暗里露出了一点真面目,我带着悲哀,慢慢的、认命的闭上眼睛──
「画儿!」一声大喝阻断了我的绝望。一道玄黑的身影窜了进来,来到我身边。像是为了确认我身上有没有少东西,那人一靠近便紧紧地环住了我抖个不停的身体,将我护在他怀里。我悬在喉头的一颗心瞬间安稳替回到胸腔,几乎要摊在他怀里。
──是寒殷。
「退下。」确认我没事了以后,他轻轻放开了我,转为面向那阴影中的怪物。他的语调中带着森冷的寒意,墨绿的长髮在黑暗中闪着妖异的光泽,半张脸孔几乎掩在了黑暗下,使人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这样巨大的反差让我为之一愣,呆呆的看着他冷冷地训斥黑暗里的不知名物,然后我才搞懂了这是怎样的情况。
是咕噜,他的宠物,一种低等的灵识妖怪,之前也有几次出现在我面前和我玩耍过。不过我到今天才见识到它的凶悍程度……养这样的东西当宠物,这是怎样慓悍的一个嗜好?
阴影里的怪物发出了委屈的咕噜声,又呱叽呱叽的叫了几声后,一个小小的,带点透明的物体才飘了出来,体积小得让我完全无法将他和方才那张大嘴巴联繫在一起──果然是它,之前和我玩的时候它都是这样一副娇小的样子,不怪我被它吓得半死。
「三天不准进食。」寒殷向前几步,伸出手一抓,瞬间就听见一声响亮的「噗啾」,而后,他像是没做过这一系列动作似的,放手后转身面对我,脸上是认真愧疚的表情,还有浓浓的担忧。「妳没事吧?」
「……」事实上,虽然他长得颇像一坨飘在空中的果冻,又像《星银岛》里的魔飞,偏偏还和《魔戒》里的咕噜撞名,是让人感觉挺亲切的,不过一想起他那可怕的嘴巴……我原谅,真的,完全原谅。
见状,寒殷似乎鬆了口气,勾了勾手就让那一坨淡蓝色、形状不停变动的活物飘过来。两颗大大的眼睛活像是卡通里跑出来似的,眨动着看着我。
「哇……」我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而它则发出了模糊的呼噜声,然后,我瞬间体悟了「好奇心杀死猫」以及「手贱的后果」两个铁打的定律。
「嘎──!」悲剧就这幺发生了。
「──」我的尖叫惨烈无比,让寒殷也慌了。
「咕噜!鬆口!快鬆口!」
「呼呼呼呼。」
「舔一口也不行!快放开!」
「──────!!!」这场突如其来的惊吓很有效地让我忘了伤春悲秋,而看它的样子也像是觊觎我很久很久了……我觉得很可怕。要是他来得再慢一点……
「好了,别闹了!」他叹了一口气,抱起我。「妖王在等。」
一句话瞬间让我回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