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了,他们被捕了!
向小强第一时间闪过可怕的念头。
他呆呆地望着被围住的小楼,鬓角上汗珠慢慢滚下来,挂在下巴上。
转眼间,又是第三辆军车驰来,「嘎——」地刹住,后板放下,哗啦哗啦跳下十来个宪兵,都是荷枪实弹,还戴着钢盔。还有三人抬下一门马克沁重机枪,架上轮子,推到路边,对着路的一侧。
向小强这才发现,路的另一边,还有另一门重机枪,对着路的另一个方向。两门机枪把这条路整个封死了。
不对啊,如果是抓人,机枪应该对着客店才对啊。怎幺反而对着外边?
这架势好象是封锁啊。防备的不是客店里,而是週边啊。
肚子疼好像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望了他一眼,悄悄一努嘴,意思是咱先站在路边,先看看。
「喂,干什幺的?靠边!」
一个宪兵端着枪过来,沖他们喝道,枪口快要戳到向小强胸口上了。
「没……没啥,」向小强很害怕地陪笑着,往后退,用本地话回答,「俺是过路的,这咋了,咋不让过了?」
宪兵打量他们两眼,见他们穿着长衫,骑着车子,便没找他们麻烦,只是哼了一声,挥挥手:
「靠后靠后,过路的绕道吧,这封死了,不让过了!」
「啊,好好……」
两人很识趣地推着车子往后退了几步,靠在路边,和其他围观的一块儿看。
儘管週边有几个宪兵维持秩序,还架起了重机枪,但周围还是围了很多百姓,都在伸着脑袋,拼命往前看。很多人不明白怎幺回事,互相打听。
机枪都出来了,应该说,这阵势很吓人了,可平时一贯胆小怕事的老百姓还是像打了兴奋剂一样,好像能看到一眼,死也不在乎的样子。
宪兵吹着尖利的哨子,向天空「啪」地放了一枪,人群「轰」地一声,向后退了退,还是越聚越多。
比较靠前的老百姓开始小声地哄传四个字:
「明朝女皇……明朝女皇……」
向小强耳朵像被谁提了一下,仔细听着,是这四个字。
向小强和肚子疼看着对方,都一脸的不可思议。孙掌柜望着他俩,又望着人群里边,脸上急剧变色。
他万没想到诱捕南明女皇的首功,居然会被人捷足先登。他咬牙切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失望、惊诧表露无遗。
里面一个恭敬而又兴奋的声音传来:
「朱……朱佑榕小姐,您看都这样了,再装聋作哑也没用……您放心,我们只要您上车……我们保证以礼相待……」
说话的人很小心,明明知道朱佑榕是女皇,但只敢叫她「小姐」,不敢以「陛下」等称号相称。他知道清朝这边这种事不是闹着玩的,叫错一个字,自己就变成政治犯。
另一个女孩子声音辩解着:
「你们真的搞错了……她不是朱佑榕……真的不是……」
向小强对肚子疼使个眼色,俩人把车子锁在路边,趁还挤得动,和孙掌柜一起挤到前边。
客店大门口的墙下,两个女孩子被逼在角落,紧张地望着眼前的一群军官、宪兵、和无数黑洞洞的枪口。
四五个人高马大的军官把她们堵在墙角里,每人肩章上都有粘杆处的黑蜻蜓标誌。
其中一人还拿着一张报纸,神色既兴奋又紧张,对说话的那个女孩子说道:
「我不要你说,我要她自己说,她不是朱佑榕,那是谁?她的照片就在伪明报纸上,还说不是?」
哦,原来那是一张明朝报纸,上面有女皇的照片。粘杆处得到消息不久,大概一时找不到朱佑榕的专门照片,找了一张从前的南明报纸,有朱佑榕照片的。不过清朝不可能有南明报纸的。估计这也是在粘杆处里才有。从敌方公开出版物上分析情报,这是情报机关的一项基本职能。
两个女孩都穿着洋装,别说,其中一个长得还真像朱佑榕。衣着高雅,瓜子脸,杏核眼,纤挺的小鼻子,长头髮用髮卡拢着,就是好像比朱佑榕还小一点,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紧张地睁着大眼睛。
另一个女孩子年龄比较大一点,约有二十五六岁,穿着较朴素,长得很淡雅恬静,戴着一副眼镜,齐耳短髮,一身蓝衣,好像个女大学生的样子,伸臂护住年纪小的少女,像护住自己的妹妹一样,但却显得很嫺静,文文雅雅地说:
「我告诉你们了……你们都搞错了,她不是……」
她的声音很好听,而且是南京口音。
为首的军官笑道:
「你已经说得够多了,现在我不要你说,我只要听朱小姐说……」
「我已经告诉过你们了,她不是朱佑榕,她听不见,也不能说话……」
「呵呵,朱小姐,我们那幺有风度地请您,您还是一味地装聋作哑,您不嫌丢身份吗?」
眼镜少女皱着眉头,歎了口气,很无奈地道:
「我说过了啊,她是『林福记』粮农公司的大小姐,从小失聪……我是她的家庭教师……」
「哼哼,还什幺粮农公司,明明一口南京口音……」
「我们是浦口人呀,口音当然比较像南京的……好了,不跟你们说了,我们买了火车票,还要赶火车……」
说着就要护着年纪小的女孩往外走,当然走不出去,两个军官一站,就把她们挡回去了。
眼睛少女也不生气,只是皱着眉头望着他们,又有点恳求地道:
「真的,长官,我们真不是你们要找的人,让我们走吧。」
……
向小强确定了和自己没关係后,边也伸着脖子看,一边听人群里的议论。慢慢知道了怎幺回事。
就在向小强他们在城里接头的时候,几个粘杆处的下级军官带着那张有朱佑榕照片的报纸,骑着车子来这家店检查,问老闆店里有没有长这样的少女。老闆看照片,觉得住在二楼雅间的两个少女,其中一个很像。他们马上上去找,正看见两个女孩子下来跟老板结帐退房,其中一个女孩长得的确很像朱佑榕,年龄也差不多,另外照顾她的那个大些的少女还是南京口音。几个军官把她们叫住盘问,那个「朱佑榕」就装聋作哑,年龄大的眼镜少女就东拉西扯,说她们是哪里哪里的,谁谁谁的大小姐……
粘杆处军官一边派人通知城里,一边盘问,足问了半个钟头,像朱佑榕的女孩子始终装聋作哑,没想到眼镜少女看着挺斯文,却滑得像条鱼,先一脚踢碎个暖瓶,然后居然还能当着几条大汉的面,拉着「朱佑榕」一下子跑出客店。几个人追出来,却根本找不到人。还是旁边小巷子里一阵狗吠,他们才找过去,正发现两个女孩的逃路被一条恶狗堵住,那个「朱佑榕」不敢过,眼镜少女正在努力驱赶呢。要不是恰好有这条狗,就真给她们跑掉了。
这样,他们越发肯定了这就是南明女皇朱佑榕,才有了客店前的一幕。
那个军官对「朱佑榕」还很尊敬,但对眼镜少女就没那幺客气了:
「说什幺都没用,我们请的是朱小姐,你也得跟着走……好了,到我们分署里去说吧,快点,不然我们动手了。对朱小姐我们不敢动手,对你别说动手,动脚都行。快点,不然我拉人了。」
眼镜少女皱着眉头,显得很烦躁,又看看周围越聚越多的人,一跺脚,拉着「朱佑榕」的手说:
「算了算了,跟他们去吧。」
看她们终于认命了,几个粘杆处军官都一阵轻鬆。鑒于眼镜少女很会逃跑,他们只是让「朱佑榕」坐在小轿车的后排,把眼镜少女和一车宪兵塞在一起。
人群慢慢闪开一个口子,两辆车陆续开出,最后一辆车的宪兵也在一个接一个上去。
孙掌柜脸色急速变换着,胸口剧烈起伏,喉头不断翻滚,突然,他扯开喉咙,大喊道:
「长官!等一下!」
最后一车宪兵都朝这边望过来。孙掌柜脸涨得通红,心想着,丢掉了诱捕南明女皇的大功,抓住南明奸细的小功可不能再丢掉了。他一手抓住向小强,一手抓住肚子疼,嘶声喊道:
「长官,别让他俩跑了!他们是南明奸细,!」
这人要是倒楣啊,天上掉泡鸟屎都能砸头。
向小强原準备把这个孙掌柜骗到古黄河边上,让肚子疼下手,绳子一勒,绑块石头往河里一扔,就完事了的呢。
现在黑乎乎的大军卡颠又颠,左右都是冷冰冰的钢盔和军大衣,还有长长的毛瑟步枪。
向小强脑子很乱,不知道小分队其他人怎幺样了,是不是还在那家客店里,也不知道自己二人被抓时候,他们看没看见。刚才被捕的时候简单搜了一下身,他们每人的两支盒子枪和一只卢格都让搜出来了。当时粘杆处的人还很惊讶,一个人身上居然能搜出这幺多枪来。
但是粘杆处的证件还在怀里,没被搜出来。向小强现在还不知道该不该拿出来,什幺时候拿出来,拿出来后怎样说辞。其实亮出「身份」的最佳时机就是刚被捕的时候。但当时一阵慌乱,错过了。
向小强暂时想不出怎幺办,便观察对面的眼镜少女。
眼镜少女靠在对面,闭着眼睛,头靠在帆布蒙上,身体随着颠簸轻轻摇晃,不知道是认命后的无所谓,还是在思考怎样逃跑。
虽说叫她「少女」,但大概也有二十五六岁了。很淡雅的鹅蛋脸,金丝眼镜滑在鼻樑下麵。樱桃小口微微的努着,不时伸舌尖舔一下嘴唇,好像很不适应北方的乾燥。
向小强开始是观察、研究她,不知不觉就变成欣赏了。这幺个清新淡雅的「小尤物」……对,就是这个词……这幺个清新淡雅的「小尤物」坐在面前,微闭双眼,不时伸舌尖舔一下嘴唇……且不论她自己是否注意到,这个动作确实很性感啊……
唉,自己生死未蔔呢,就在这里X虫上脑了……向小强轻轻摇头,暗自苦笑。
靠近出口坐着一个粘杆处上尉,也在盯着眼镜少女的面容看,好象也在欣赏她。不过,他还不时探身看一下这边的向小强,看他有什幺小动作没有。
眼镜少女好像感觉到脸上的目光,睁开眼睛,盯着粘杆处上尉看了一会儿,又盯着向小强看。和向小强对视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
「请问……你是东厂的还是锦衣卫的?」
粘杆处上尉立刻沖她喝到:
「问什幺?不许讲话!」
眼镜少女仿佛被吓了一跳,撇撇嘴,淡淡的道:
「好,不说,不说……」
眼镜少女软软的带着南京味的话,一下子打进了向小强的心里。他想起了秋湫。
向小强望着眼镜少女,微微一笑,轻轻说道:
「都不是的。」
那个上尉发现自己被无视了,探身子怒视着他,狞笑道:
「怎幺着,我说话不算是吧?」
刚说完。向小强身边的一个宪兵抡起枪托,向他肚子狠狠一捣。向小强眼前一黑,一片金星,半天才喘过气来。
他捂着肚子,咬牙暗骂:他奶奶的,真疼啊……
眼镜少女「啊」了一声,怒视着那个中尉,嘴唇动一动,想说什幺,但还是咽了回去,望着向小强,问道:
「你……没事吧?」
粘杆处上尉「咦」了一声,反笑道:
「怎幺着,越说越来劲是吧?」
眼镜少女嘴唇翘了翘,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还是靠在帆布蒙上,闭上眼睛。
……
卡车载着最骄傲的俘虏,摇摇晃晃地绕过徐州城,进入城南边。
徐州城的南边是几座几百米高的山:云龙山、泰山(不是泰安的那个哦)、泉山、凤凰山,加上一片不小的云龙湖,称得上是湖光山色,风景优美。
但是这些山,在军事上被称为「高地」,位置很重要,因此,满清陆军几大精锐部队之一的徐州驻军,主要驻地就在这里。几座主峰上都装了无线电发射接收塔。
和浦口一样,徐州的粘杆处分署也在当地驻军司令部里,就在那座最高的「泉山」山脚下。
和浦口粘杆处一样,这里的粘杆处临时牢房也不大,也在地下一层。
「先在这呆着!」
后边一推,向小强和肚子疼一前一后,两个踉跄,跌进这间小牢房里。
「咣当!」
背后铁栅栏锁上了。铁栏杆外,点着一只昏暗的小灯泡。
只有他们两人。向小强打量着周围,不知这里就着一间牢房,还是别处还有。
刚才他们进粘杆处的时候,明显感到整个分署上下弥漫着一种狂热的兴奋。军官们抓着档跑来跑去,电话响个不停。
看来他们现在全部兴趣都集中在刚抓到的「南明女皇」身上了,一时半会儿是顾不上他们两个小虾米了。晚上想不想得起给他们送饭还不一定呢。
……
「大人,」肚子疼仍然保持伪装身份的称呼,提醒道,「他们可能很快就要提审我们了,赶快想好怎幺说。」
对啊!不错,向小强一下想起来了,自己二人为什幺被抓?不就是去接头了幺?为什幺接头?不就是为了「救女皇」幺?
他们很快就会来提审自己二人,第一件事,就要让自己确认「朱佑榕」的身份。说是,还是说不是呢?哪种说法对自己更有好处?
「福海,」向小强盯着肚子疼眼睛问道,「你说,他们多久会发现手里的『女皇』是假货?」
肚子疼突然像想起什幺似的,一拍脑门,瞪大眼睛,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向他连使眼色。
向小强很有悟性地把嘴闭上了。望着四周。
肚子疼像一支训练有素的猎狗,迅速把这间小牢房前前后后、上下左右搜寻了一遍,没发现什幺。
这件牢房很小,只有几平米,而且四壁光光,没有一件家俱,只有角落有一只马桶。
肚子疼又跑过去,居然也不嫌髒,贴着马桶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仔细看了一遍。仍是什幺都没发现。
向小强呆立在原地,心中琢磨这小子找什幺的?
找窃听器?
这时候有窃听器吗?那玩意儿好象是冷战期间才流行起来的。这时候就算窃听,也就是用答录机,但那玩意儿个头多大,有没有还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肚子疼跪立起来,盯着向小强,好像很迷茫。然后,他又跑到铁栏杆边上,望着外面的走道。走到也是空空如也。
他目光盯在了走道顶梁上的那只灯泡上。灯泡被电线吊着,无精打采地发着光。肚子疼睁大眼睛,使劲儿看,看了半天,好像在短短的电线上,还缠了一根细细的、很不起眼的细线。
肚子疼「唰」地回头,指着外面灯泡,眼神示意向小强。
向小强立刻明白了。灯泡的黑色座子后面,大概有一只小麦克风。从这个方向看不到,但是能看到缠在上面、和电线一起通进天花板的细线。
这时候虽然没有无线窃听器,但是有线的,却有。
……
他们的头顶上,一楼的一间办公室里,几个军官围着桌上一只小扬声器。后面一部设备正在运转,「咝咝」地把牢房里的每一点声响刻进一张黑胶唱片。
一个坐着的上尉轻轻说道:
「有五分钟了。一人只说了一句话。第二句话是问句,说我们手里的南明女皇是假的……还一直没回答。老哈,你怎幺看?」
那个姓哈的上尉倚坐在桌角上抽烟,弹一下烟灰,皱眉道:
「这幺半天,大概是发现了。」
突然,几个人都趴到扬声器上,全神贯注地听。因为里面又传出一句话:
「福海,待会儿我们就一口咬定,陛下是假的,真陛下还在外面没被抓住。这样他们对陛下看守可能鬆懈一点,陛下还有希望逃出去……」
……
坐着的上尉「呼」地抬起头来,指着扬声器颤声道:
「他肯定发现话筒了,他在骗我们!」